“玄真道友,息壤既交付于我,我断不会令你吃亏。”
清风目光落在朱玄真手中古朴长剑上,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观此青莲剑,道友亦是承了青莲居士的道统?”
“青莲居士,一身儒道正气凛然,剑意超脱,早已臻至化境,独步寰宇。然……”
他周身气息陡然一变,温和尽褪,唯余刺骨锋芒:“大道争锋,非生即死,剑,乃杀伐之利器,饮血方休,何来华美炫技,何须虚妄冲融?”
“玄真道友,且看——”
话音未落,一柄灰白长剑凭空凝聚于他掌中,剑身似虚似实,一现世,便发出足以撕裂寰宇的凄厉长鸣。
清风眸中最后一丝温润敛去,唯余一片孤彻天地的寂然,“忘忧仙人,今日,便由我代这天地众生送你归乡!”
天地间一切形色、声音、乃至法则,都如潮水般褪去,只余下那道褪尽温度显得纯粹又孤寂的灰白。
下一秒,那道的六角仙台,便在银芒触及的刹那,寸寸崩裂。
朱玄真瞳孔骤缩,识海好似被无形之手狠狠攥紧,一个惊骇欲绝的念头浮现,她下意识的问道:“你……究竟是谁?!”
清风的身影在无尽银芒中已开始虚化。
听到此,他忽然抬眸,那双本该在灭的眼中,竟有一轮月华骤然亮起,穿透时空的迷障,直直映照在朱玄真眼底。
他声音淡得如同叹息,却又重逾万钧:“我……不过是一个败尽万古,连名姓都已失去的……失败者……”
“玄真……努力活下来……”
他的声音开始破碎,彷如秋蝉的哀鸣:“在这世上……不要相信任何生灵……”
“……我在未来……等你……”
最后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散尽,那最后一点虚影,连同,六角仙台彻底归于虚无,消逝在天地间。
我们认识吗?
朱玄真望着眼前的永寂,一时佂然。
忽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她猛地回首。
只见无尽银芒褪去的边缘,青云子一袭青纱如烟似雾,孑然独立。
那张清绝如仙的面容上,此刻竟露出刻骨铭心的悲伤。
那一刹,时间本身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地截断、扭曲,又以一种另类完美姿态,被硬生生缝合成了一个冰冷的圆环。
然而,她体内那臃肿雷道,以及那颗在识海深处伸出两颗嫩芽的神通种子,都在揭露着真相:此非时间之错,而其存在的本身,其承载的记忆……为这方天地所不容!
朱玄真向来不是感性的人,她深知,弱小即是原罪,眼前这被天地埋藏的秘辛,绝非她一个入道小修所能触碰。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看向青云子,凝声道:“前辈,您不是青云子吧。”
“清风前辈,您与九十八位筑基前辈,以身为祭,永镇归墟,救下半个天下苍生,此等泣血功绩,本就当光照千古,受万世香火供奉。”
朱玄真的声音在压抑沉闷的地下空间显得格外清晰:“如今,您为何在我这晚辈面前,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开来。
一声极轻、仿佛承载了万钧重量的叹息响起。
“没想到这浩渺人间,竟还有人记得我们。”
话音未落,这片死寂、沉闷、仿佛被世界遗忘的幽暗地下,毫无征兆地亮起了点点微光。
起初如萤火,继而如星辰,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它们并非凭空而生,而是仿佛沉寂的泥土中艰难地渗透出来。
清风此刻已彻底褪去伪装,他的身影在这片汇聚的微光中微微颤抖。
他缓缓抬手,指尖拂过那些微弱却执拗的光芒,声音哽咽:“诸位同道你们看见了吗?你们的血未曾白流,这天下……还有人……记得你们的功绩。”
朱玄真瞳孔骤缩。
在这满天微光中,她仿佛看到——在那些布满斑驳裂痕、几乎要彻底腐朽的残破仙台虚影之上,眼中的光骤然炽盛,如浮游,寻得了依托!
“道友,可否为这九十八位,永眠于此的英灵,敬上一柱香?”
光影流转,清风的身形彻底凝实。
他是一位身着朴素衣衫,气质儒雅清癯的青年。
周身并无紫府大能惯有的威压,只有一种阅尽沧桑后的沉静与挥之不去的书卷气,仿佛一位饱读诗书、忧怀天下的寒门书生。
清风对着朱玄真,深深一揖,姿态郑重,声音低沉而蕴含力量:“诸位同道所求,非是香火鼎盛、金身不朽,他们求的,反是故土,还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记得他们曾为天下苍生而死!”
“若道友愿成全此愿……”
清风直视朱玄真,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贫道昔年曾于一处远古遗迹险死还生,得一桩天大机缘,愿以此为酬,赠予道友!”
朱玄真心头剧震。
她瞬间明悟了那机缘,含紫微大帝传承的远古遗迹。
她万万没想到,清风竟会以此天大机缘作为给同道上一柱香的酬谢!
末曾想清风道长竞如此轻易交出,朱玄真说不出拒绝的话。
“清风前辈言重了。”
朱玄真压下翻腾的心绪,郑重回礼,“身为后辈修士,为护佑苍生而牺牲的先烈英灵奉上一柱香,乃是本分,何谈酬谢?”
“但晚辈有一事,如鲠在喉。”
她语气凝重,慎重道:“您独女清微被龙族惦记,念清风道长大恩,我若有能力,自当照拂一二。但韩清微已被龙族盯上,龙族虽势弱,可终究是龙族,底蕴深厚,非我等散修可轻易招惹,不知您有何良策?”
清风闻言,眉头骤然紧锁,那儒雅的面容上瞬间笼罩了一层浓重的阴霾。
“贫道已耗尽心力,封妻女真身、隐其因果七十余载,竟还是躲不过吗?”
“当年,有一位精擅天机推演的故友,以双目失明为代价,窥得一线天机。”
清风闭上眼,仿佛在回忆某个残酷的预言:“他言小女命途多舛,唯以秘法自封七十二载,或可争得一线生机。”
他睁开眼,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忧虑:“敢问道友,不知小女可还是情关难过?”
“是。”
朱玄真沉默片刻,诚实道。
一时间,四周无声沉寂到压抑。
朱玄真见此,转移话题道:“前辈,晚辈还有一惑。您与诸位同道镇守归墟百年,功在千秋。但外界却盛传清风书院,乃是因开罪了莲心观的妙音仙子,才遭灭顶之灾,清微小姐也因此沦落风尘,遇人不淑。”
“外界竟是如此传吗?”
清风身躯猛地一震,微叹了口气道:“道友你可知众生愿力、香火信仰、功德金光,这些看似虚无缥缈之物,实则是连漫天神佛都为之疯狂争夺的本源之力。”
清风声音变得无比沉重而悲凉:“当年,我等百人以身为祭,永镇归墟,天下苍生感念,自发立生祠,香火愿力汇聚如海。
但诸天神佛,高坐云端,视下界香火如禁脔,岂容我等僭越?
一道道冰冷法旨降下,强行抹去百姓关于归墟之劫的所有记忆,要让我等彻底湮灭于时光长河,连一丝涟漪都不许留下。
唯有妙音仙子,不惜触怒莲心圣母,为我这一点真灵,保住最后一城香火。
正是凭借这点微末香火,贫道才得以再问仙城苟延残喘,显化一缕残念,化作‘清风道长’,长伴于妻女身侧。”
他痛苦地闭上眼,两行无形的血泪仿佛淌过神魂:“可清风愧对诸位同道,他们与我一同牺牲生命,却连这点微末的念想都被剥夺得干干净净,唯有我……唯有我……蒙此殊遇。”
巨大的愧疚几乎将他残存的意念撕裂。
“后来……”
他的声音低微下去,带着一种心死般的平静,“我无颜面对同道,也为不使妙音仙子再受牵连,贫道自绝真灵于归墟深处,立誓永世不出。”
清风道长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悲怆与无力感,浓稠得化不开。
他缓缓睁开眼,唇边溢出一丝苦涩到极点的笑。
“却未曾想弄巧成拙,竟让妙音仙子为我背负如此骂名,更连累我那小女清薇,身陷劫数,不得解脱。”
朱玄真静立一旁,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巨石死死压住,沉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清风前辈,无须自责,即有此劫,非人力可违。”
朱玄真将韩清薇之事细而告知。
她句句直指核心,将韩清薇的处境与心境剖析得淋漓尽致。
“我观令爱蒙此情劫,非小情小爱,而是不甘。
有您这般星辰日月般的父亲在前,她的眼界与心气,早已凌绝于世,凡尘俗子,庸碌之辈,岂能入她法眼?
她顿了顿,抛出了最尖锐的质问:“前辈,您广泽天下,恩泽苍生,可曾想过,您的博爱,于您的至亲骨肉而言,恰恰是最深的薄情’?”
“她所求的,从来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而是亲朋好友独一无二的偏爱!”
“如今龙族以红线牵缘,情爱为饵,觊觎息壤,图谋紫府道果,此局,看似在情,实则在她心结。此结若解,情劫自破。”
朱玄真的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淡泊,却透着一股看透本质的清醒。
“故此,我认为解她情劫,非难事。真正的凶险……在于不知底蕴的龙族!”
她微微抬眸,目光坦然、平静。
“清风前辈,晚辈感念您为苍生舍身取义之恩德,但晚辈亦是这修行路上,挣扎求存的一介蝼蚁。”
“我心有敬畏,亦有私欲,我愿偿恩,亦惜己命,无法为回报您之恩德,招惹强敌,付出生命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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