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脸提天下苍生?”
朱玄真眼中寒光凛冽,冷声道: “若清风道长与九十八位筑基前辈泉下有知,看到昔日并肩而战、同生共死的袍泽,变成了如今这般以同道为晋升资粮、以慈悲为枷锁的怪物……”
朱玄真死死盯住小和尚那双依旧悲悯的双眼,继续道:“你猜猜,他们是会心痛欲绝,还是恨不能亲手将你这佛挫骨扬灰?”
“阿弥陀佛,施主您着相了。”
小和尚双手合十,低垂的眉眼间不见半分波澜,仿佛那血淋淋的过往只是事了无痕的清风。
他抬首,脸上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圣洁面具,声音空灵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昔日诸位同道,为苍生牺牲,乃是善果,自当往生极乐。”
“而今日——”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佛即将出世,普度众生,救苦救难,尔等以身饲虎,助我佛早日降临,同样是拯救苍生。”
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威压如同潮水般涌来,慈悲的话语此刻却字字如枷锁,冰冷而沉重。
“昔日同道可为苍生牺牲,今日施主为何不能为我佛牺牲,用此身此命化为我佛降世的资粮,更是无上荣光。”
他凝视着朱玄真,眼中是最纯粹的期盼:“为了这天下苍生,还请施主三拜,助我佛……功德圆满,善哉善哉!”
朱玄真看着眼前将歪理邪说奉为人间至理、视牺牲她人生命为理所当然的小和尚,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涌上心头。
这一刻,朱玄真终于明白,人死后所化的真灵,己非人。
他们要么是普度众生的真神,要么是吞噬万物的大魔,绝无中间之路。
朱玄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小师父,他们能为天下苍生牺牲,那是他们善。”
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碎,在这金光大殿中,格格不入,“可我朱玄真向来贪生怕死,唯利是图。要我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天下苍生牺牲,呵……凭什么?”
朱玄真顶着威压缓缓站直身体,脊背挺直,周身隐有凌厉剑意流转。
她抬眸,目光如电,直刺对方,讥诮道:“更遑论要我为你这不知是佛是魔的怪物牺牲,真是——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
小和尚眉间那点悲悯终于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魔性的冰冷。
他唇角依旧含笑,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金属般的森寒。
“世人皆知我佛慈悲……”他轻叹一声,嗓音却如锈铁摩擦,刺耳至极,“却不知,我佛亦有金刚怒目!”
嗡——嘛——呢——呗——咪——吽——
六字真言炸响的刹那,不再是梵音清唱,而是化作六道实质的金色枷锁,裹挟着甜腻腥浊的香火气,钻入朱玄真的识海。
然而就在枷锁侵入的瞬间,她识海深处,一枚沉寂已久的宝珠忽地微光一闪。
那六道枷锁竟如泥牛入海,被吞噬殆尽,只剩下三道赤红之气、两道浊黄之息,被宝珠嫌弃的吐了出来。
朱玄真一怔,尚未回神,便觉神魂一荡,眼前骤然模糊。
她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如提线木偶般僵硬合十,置于胸前,俯身大拜。
随着咔嚓一声轻响,似枯骨碎裂,她的身躯,竟在顷刻间红颜化白骨,再灼烧成灰,簌簌散落!
小和尚唇角微扬,宽袖一挥,灰烬竟如活物般流转,凝成九根鎏金香烛。
烛火幽幽,映得他眉间朱砂如血。
他低眉敛目,慈悲轻诵:“阿弥陀佛,又一位施主,为我佛以身……”
话音戛然而止,他的笑容骤然凝固。
“怎么可能?”
“哪怕最低等的凡躯,转化香火愿力也至少不下百缕。”
“一尊入道修士,怎会连凡人都不如?”
他眼底终于浮现一丝惊骇,喃喃道:“除非……她根本不是人?”
“小和尚。”一道清冷女声,忽然自佛像中传来。“你是没有上次的记忆吗?”
朱玄真的身影,竟从佛相中缓步走出。“息壤再神异,也不过外物,哪比得上真正的道。”
人有三态,而道无生死。
凡人三拜,佛像索其少年、壮年、暮年,本是滔天因果——只是人死如灯灭,因果全消,唯庄家通吃。
而道三拜,无生无死,何来因果可消?
今日——她便要执因索果,叫这位庄家,也尝尝被收割的滋味!
小和尚面色大面,慌忙道:“道友,冤家宜解……”
话音未落,朱玄真便以身化道,如一条雷蛟电蟒甩尾扑向左侧青年佛像。
咔嚓~
黄泥佛身中奔涌的水土真意,在雷道空间掀起滔天巨浪。
泥水如天河倒卷,滋养灰蒙雷域,波动诡变化之黄土作万千地脉,撑起青铜王座,融合吞噬之力更将王座推上云霄,直抵一扇古朴玄妙的青铜门户。
只要推开,她便可直升八品雨师一职。
更令她心神震动的是,若能以九品雷道为基,吞噬余下八方雷道空间......她可彻底掌控雷道,成为真正的雷道之主!
这两个选择,朱玄真自是选择后者。
思考至此,她眼中精光爆射,毫不犹豫扑向剩余两尊金佛。
"不!!!"
小和尚的惨叫与寺庙坍塌声混作一团。
天旋地转间,朱玄真足下一沉。
再睁眼时,竟已立在一座熟悉的道观前。
观门半开,内中六角祭台浮沉于虚空,微光如流萤绕台飞舞。
"两位道友。"一道清越嗓音自身后传来。墨衣广袖的道人立在石阶上,衣袂间银鹤暗纹流转如活物。
他道髻高挽,眉目含霜似雪,广袖轻揽时却漾开春风般的笑意:"既入我忘忧观,何不拜一拜忘忧仙人?"
其观门微敞,内里隐约可见一座六角祭台,静静悬浮于虚无之中。
朱玄真蓦然回头,眼底映出来人清逸的轮廓。
"前辈,那寺庙……"
话音未落——
"嗝!"
朱玄真慌忙捂唇,却压不住周身乱窜的紫电。
原本纤细如鞭雷道已臃肿三圈,在虚空笨拙的翻滚。
识海更是涨如沸鼎,那枚沉寂的神通种子骤然裂开细纹,两片翡翠般的嫩芽顶开壳隙,颤巍巍向上探出。
清风眉峰微挑,唇角勾起清浅弧度:"看来玄真道友此行,收获颇丰?"
"……嗯。"
朱玄真冷着脸应声。
她翻掌取出一团浑黄土块,径直塞向他:"息壤还你。"
见对方垂眸端详,她硬声补充:"我虽自私自利,却也不蠢。若无此物镇压归墟海眼,待洪水倒灌时,我亦免不了一死!”
清风指尖摩挲着土块,忽然低笑出声。
她茫然抬首,正撞见他垂落的视线。
只见他白玉似的指腹抵在土块边缘,那里两排细小牙印深嵌其中,齿痕间还沾着未散的电光。
她瞳孔骤缩,刚欲开口狡辩。
清风已踏入观门。
烟青道袍掠过石阶,风中飘来一句带笑的叹息:"小家伙,牙口不错。”
那熟悉的尾音如钩子般扎进心尖,朱玄真死死攥紧掌心,指甲深陷皮肉。
不对——
剧痛刺醒神魂的刹那,她骤然僵立当场!
方才自己竟将息壤拱手相让,这至宝能镇压归墟海眼,入水便长,亦是筑基开府的上等资粮……她怎会不求分毫,白送给他人?
"两位道友,请入观。"
墨衣道士立于门内阴影处,躬身作揖。广袖垂落如鹤翼舒展,腰间银纹流泻冷光。
入了观门,观中空荡寂寥,唯有一尊神像端坐正中,那神像宝相庄严,眉目低垂,唇角含着悲天悯人的笑意。
像前供牌肃立,朱漆金字书着——忘忧仙人。
一旁侍立的道士低眉含笑,递过三柱清香:"两位道友,既入我忘忧观,何不拜一拜忘忧仙人,凡有所求,皆有所应。"
他尾音在空旷观殿里荡出重重回响,像百万人匍匐祷告的嗡鸣。
清风目光沉静,并未接那香烛。
“拜,我们是该拜忘忧仙人,却非为求告,只为感念忘忧道友昔日恩德。”
道士递香的手微微一滞,眼中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异色,随即笑容更深。
“未曾想,这世道还有人记得忘忧。”
道士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喟叹道:“自吾观香火鼎盛,便成了满天神佛的眼中钉、肉中刺。多少年了……无人再真心为祂燃过一炷香火。”
道士声音渐低,透出无尽苍凉,“若二位……早来一年,该多好。”
“是啊,”
一直沉默的朱玄真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万载寒冰,“我若早来一年……该多好,拜一拜忘忧仙人,此生当无忧。”
她缓缓抬眸,视线如刀,剐过神像那悲悯含笑的唇角,字字含霜,掷地有声:“如今是拜仙人,非为求——是为祭!!”
“祭你折仙骨为桥,渡尽荒世灾民!”
“祭你昔年剜心剔骨,以身为祭,永镇归墟海眼!”
她迎着刺目电光,声音穿透泥土神像,字字椎心,“更祭你为苍生散尽一身通天修为,落得身死道消。到头来,却被这满天神佛生生逼入绝境,吞吃香火,受尽污浊,最终……堕落成魔,不见昔日摸样!”
一旁的道士在雷光肆虐中陡然爆发出一阵癫狂大笑,袍袖翻飞,状若疯魔。
“小丫头,真是天真,这污浊世道,何曾有神魔之分。”
他眼中褪去温和,只剩下冰冷的、吞噬一切的野心与狂热:“所谓神,不过是披着金身、收割众生的巨魔,所谓魔,不过是剑走偏锋、送愚昧众生无痛无苦步入轮回的摆渡人。”
他张开双臂,声音拔高到极致,充满了扭曲的快意与不容置疑的疯狂。
“他们救过半个天下又如何,众生不依旧在苦海沉沦挣扎,永无解脱。”
他目光灼灼,死死盯着那在雷光中震颤的仙人神像,如同盯着唾手可得的猎物。
“不如以尔等残躯助我逆天登神。”
“待我功德圆满,定当屠尽满天神佛。万载轮回之后,此界依是盛世歌太平。”
道士嘴角咧开一个近乎愉悦的弧度,他尾音拖长,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至于途中累累白骨……”
“不过是铸就这无上功业,必有的……牺牲罢了。”
那“牺牲”二字,如同雷火相激,刺激到朱玄真敏感神经。
她猛地抬首,眼中雷光炸裂,“那你有没有问过——”
她一字一顿,字字平静如水,却内风暴:“那累累白骨,可曾愿意为你狗屁的宏图大业,粉身碎骨?”
不等道士回答,她眼中己染上红茫,疯狂道:“你知道他们不愿,但你强,他们便必须愿意,而今我比你强!”
她一步踏出,脚下石板寸寸龟裂。
长剑铿然出鞘,寒芒照亮她眼底翻涌的滔天杀意。
“老而不死的疯子,也该沦到你尝尝这‘必须’的滋味!”
就在杀意即将爆发的前一瞬——
清风缓缓走出,步伐很轻,却仿佛踏碎了万载时光,挡在了两人之间。
衣袍上银丝云纹在月白道袍上流转,恍若九天银河倾泻而下,更衬的他身姿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可当他抬起眼眸——
那双温和的银灰色瞳孔深处,似有月华流转,更透着孤寂到刺骨的寒意。
“玄真道友,皆因清风老道当年一句‘为天下计’,自愿舍身,化为这一点不灭真灵,永镇归墟海眼……”
清风的声音平静得诡异,目光穿透道士,望向虚无的远方。
他顿了顿,空寂的语调里渗出难以言喻的悲凉:“如今不过百年,有的真灵蒙昧,耗尽最后一缕执念,无声无息消散于天地之间。”
朱玄真脑中骤然闪过那幽幽的女声:
“即成神灵,何时归乡……”
“即得长生,何不长伴亲友,魂葬故乡……”
清风的声音如同即将决堤的洪流:“而有的执念愈深,恨意愈浓,终走了极端!”
清风平静的看向那癫狂的道士,银灰的眸子锁死对方,周身开始散发出一种古老、腐朽却又磅礴无匹的气息。
他开口字句规正如同宣判:“这由清风老道引出的滔天之因,自当由我代他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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