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宗-藏经阁
一个小弟子穿着青灰色法袍，十指掐诀愁眉苦脸得对着藏经阁的满面书架发愁。她是今年刚拜入宗门的外门弟子，短短几日不到就已经成功引气入体，已经练气一层了，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顺利转化成了修仙者。
刚引气入体结束，从执事堂领取了自己的奖励，她扭头就结下了灵泉峰藏经阁的洒扫任务。却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控水术的法则迟迟领悟不到其精髓，正愁不知如何是好。
宁馨儿从二楼下来，就看见这个灰头土脸的小弟子，眼泪汪汪得，像个软乎乎的奶包子。
“怎么了这位小师妹，可是遇到了难处？”
“啊，师姐，师姐好！”
宁馨儿踩在楼梯上，一步一步走下来，黄昏时节的金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小弟子仰头去望，仿佛看见了真正的仙家子弟，流金溢彩的霞光照在宁馨儿淡蓝色的法衣上，犹如波光粼粼的海面，炫美极了。
眼前这小弟子呆呆地，宁馨儿弯下腰，站在台阶上侧着头问，“怎么啦小师妹，遇到什么事情了，可以和师姐说说哦~”
小弟子看见美丽的仙女朝她微笑，心里觉得这位师姐好漂亮，好温柔，好香好软，好想贴贴呀。她害羞的低下头，小声开口，“师姐，我，我在做执事堂的任务，要打扫整个一楼，但，但我控水术学的不好，能否，能否请师姐……”
小弟子话还没说话，宁馨儿的手中就凝结了一个水珠，浓厚的水元素聚集在她掌心，形成一个流动的圆球，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宁馨儿伸手，将掌心的水球递在小弟子面前，她透过圆润的水幕，看见了小弟子亮晶晶的眼睛，像是家乡生产的珍珠，于是她吐露出一片湛蓝色的细腻温柔，“控水术不难学的，来，跟我念。太阴玄精，天一之水。虚室生白，壬癸聚散。三气流传，五行相促。坤舆开窍，涌泉化生”。
宁馨儿翻转掌心，诵咒时左手再次结印，她手势变换得急慢，水灵力慢慢的凝结，最开始是一条游动的细线，缠绕在她的指间，随着咒术的展开，这条细线开始旋转，就此形成一个漩涡，吸纳进更多的水灵气，最终凝结成一个透明的实体水球，在宁馨儿的掌心中翻滚，也在小弟子稚嫩的双手中流动。
紧接着宁馨儿又轻呵一句，“三真天仓，浊云常盈，法水四布，万福来祥！”
她掌心中的水球散落成一滴又一滴的水珠，飘向空中，在阳光的折射中呈现出琉璃光斑，像是海面上的幻色泡泡，让人挪不开眼。
“好漂亮呀，原来控水术也可以这么美嘛。”
那小弟子痴迷于眼前的场景，不自觉的展开双臂，在漫天的彩色泡泡中仰着头转圈，她伸出手，试图接住那些坠落的泡泡，宁馨儿看着她眼中的天真烂漫，不自觉得翘起嘴角。
“世间法术繁多，无论多厉害的法决和招式都基于最基础的五行灵气，万变不离其宗。你刚练气一层，不着急在执事堂接任务，多在灵泉峰的传道殿听听内门前辈们授课也是好的。”
宁馨儿说完这话便转身欲走出一层大堂，身后的小弟子叫住了她，“师姐！多谢师姐今日指点，请问师姐如何称呼，我，我还能向您请教其他道法问题么。”
宁馨儿扭头，朝她露出一片温柔的潮湿之气，她说，“我是玉清峰弟子，你天赋不错，日后若有不懂的地方或者难处，可来寻我。”
小弟子睁大了眼眸，她万万没想到眼前的女修就是宗门中鼎鼎有名的玉清峰宁师姐，那可是掌门亲传啊。她觉得自己运气极好，不敢相信般眨了眨眼睛，再一看，眼前已经空无一物，宁师姐已经走远了，只剩空气中澎湃的水灵力昭示着刚刚的相遇，并非一场幻梦。
…………
这边宁馨儿离开藏经阁后就直径回到了玉清峰，她腰间的弟子令牌收到了师尊的传讯。从灵泉峰到玉清峰要走一段距离，穿过山脚广场时宁馨儿顺道买了几张符修新绘制的符篆。
百兽园的孔雀这些时日吱哇乱叫个不停，弄得门中弟子无法入定修炼，消音符成了炙手可热的好物，价格翻了好几倍，宁馨儿顺势囤了一些，等着回头贴在洞府门口加固一下防御结界。
这十年内她在天衍宗夜以继日的修炼，修为也自然突飞猛进，已经是筑基后期了，她的性子也越来越稳重，就连法衣都从明艳的亮色换成了淡蓝色，形式做派与瑶霜仙尊十分相似，师徒俩宛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连剑招也是如此。
此刻的宁馨儿站在瑶霜仙尊的洞府门口，她整理好道袍和额间的碎发，有些许紧张。还未曾开口，门口的禁制便打开了，明冰卿从里面走出来，朝宁馨儿招了招手。
“馨儿来了，走，随为师到后山里转转。”
玉清峰的后山除了药田之外，还有一处寒潭，潭水深不见底，顺着山势往下，形成一条瀑布飞流直下，景色十分壮观，玉清峰的弟子都曾在这条瀑布下面练过剑。
宁馨儿跟在师尊后面，她盯着明冰卿那灰白的发丝出神，心思不知道飘到了何处，连师尊唤她都没听见。
“馨儿？馨儿，想什么呢。”
“嗯？师尊，我看见这潭水就让我想起刚来天衍宗的日子了。”
明冰卿停在寒潭边，偏头去望自己的弟子，“日子过的真快，你进山门都快二十年了，还记得我当初在瀛洲捡到你的时候，你那会才多大？十一？还是十二？”
宁馨儿微微低头，垂下了眼眸，“回师尊，那年徒儿已经……”
宁馨儿话还没说完，就被明冰卿打断了，只见她摇了摇头，摆手道，“差点忘了，为师应该询问你的妖龄。怎么样，这二十年来在人间还习惯么。”
“习惯。馨儿多谢师尊当年救命之恩。”
宁馨儿抬手行礼，挡住了发亮的眼睛，那里面藏匿着一颗海洋之心。
明冰卿扶着弟子的手腕，示意宁馨儿不必这般拘谨，当初她在瀛洲临溟城的岸边捡回了这条重伤的鲛人幼崽，为了掩人耳目她把宁馨儿放在外门，谎称是下山历练遇见了一个极品水灵根的修炼苗子，实则是为了遮掩宁馨儿的妖族身份。
就这样一转眼过去十年，宁馨儿获得了外门大比的前十名，明冰卿顺势收她为徒。那年在谷口村情急之下，宁馨儿现出真身，被隐于云层中的紫金长老察觉，特意来询问瑶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段时间明冰卿既要照顾着大弟子沈流尘的伤情，又要和长老们解释馨儿的身世，还要处理赵家人的兴师问罪，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师弟楚因又辞别宗门，如今都不知身在何处。
自从华阳仙尊陨落后，瑶霜的肩上突然扛起了很多事，因为在幽冥元气大伤，气血两空寿数大减，她散落在背后的白发已然昭示着自身的命运。明冰卿只盼着自己还能多撑一会，撑到沈流尘能够成为一峰之主，把天衍宗的重担传到自己徒弟的手中。
明冰卿盯着眼前的平静水面，缓缓开口，“玉清峰的这处寒潭，为师幼时曾泡在这里面炼体，对寻常修士来说寒水刺骨，但对冰灵根和水灵根的修士来讲，此地确是福天洞地。我记得你刚拜在我门下时，阿尘经常把你丢进去。”
宁馨儿笑了，眉眼像是游鱼的尾巴，“第一回是二师兄带我来的，他替我选的洞府极好，就在这瀑布下面。”
明冰卿一愣，她许久未曾见过凌寒烟了，对这个弟子她教导的时间算不上多长，不过短短三年而已。可恰恰是这朝夕相处的三年让明冰卿懂得如何做一个师尊。
曾经她把沈流尘养大，那时候她不懂何为师长，养徒弟养得很糙。她与沈流尘之间的关系不像师徒，到更像是平等对话的挚友。这么多年她和阿尘一同成长，都在学着怎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
明冰卿沉默了，她单手掐诀，双指为剑，引寒潭之水，唤出一道水珠，袭向身边的宁馨儿。
刹那间，宁馨儿运转身法躲过攻击，同时唤出自己的佩剑“长鲸”，熟练地使出剑招，试图寻找师尊的破绽。长鲸本就是柄软剑，在宁馨儿的手中舞动起来犹如海中蛟龙，速度极快，威力极强。但很可惜，明冰卿幻化出的水剑明显棋高一筹，不过三个来回，剑锋就寻到了宁馨儿的命门。
明冰卿手腕一转，凝结如柱的长剑重新变成一摊水，浇洒在大地之上。“不错，有进步了。”
只这一句赞扬，就让宁馨儿红了脸，她像个扭捏的小孩，害羞地握紧了自己的软剑。
明冰卿没看懂徒弟的反应，只当这孩子还是面皮薄，没习惯人间的语言，“剑法虽有所进步，但杀伤力却不足，你本海妖应当更善于利用水灵力来斗法。学剑对你来说不是易事，何必执着于此。”
宁馨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是鲛人族天生就会幻术，出生于海底的妖类也更明白世间之水的威力。可她不肯轻易放弃剑法，当年明冰卿就是一柄飞雪剑将幼小的鲛人救出，宁馨儿追随着这道剑光来到流洲，来到天衍宗，来到玉清峰。
她们海妖，天生就比别的族类耐力更加持久，也终其一生都在不停地游动。
她游啊游，终于游到了明冰卿的身边，也配得上玉清峰瑶霜仙尊亲传弟子的名号了，她寻了一个蹩脚的借口，扭捏开口，“师尊您是剑修，那我理应学剑才是嘛。咱们师门都是剑修的呀。”
明冰卿慈爱的揉了揉小徒弟的秀发，刚刚斗法之时，宁馨儿的发尾被水剑打湿了，明冰卿上前一步自然地将宁馨儿的长发拢在掌心，手中运转灵力，将小徒弟的秀发轻轻烘干，“你呀，真是犟骨头。谁说咱们师门都只是剑修的，你寒烟师兄就是琴修呢。”
“啊？”宁馨儿轻呼一声，不知道是在惊讶于凌寒烟是琴修的缘故，还是在感叹师尊离自己太近，两个人几乎要贴在一起，她低头看着师尊的领口发呆，想从那永远高束的衣领下寻到一截无暇美玉。
法术烘干的很快，明冰卿松手后退一步，同小徒弟拉开距离，她的视线又回到寒潭之上，“顺着这片潭水往前走，就是飞流的瀑布，瀑布坠入宽阔的河道，流出玉清峰，流出天衍宗，就到了浮生河。浮生河一路朝东流淌，就是瀛洲。再往东，就是瀛海。天下之水最终都会回归大海。”
明冰卿平静的说出这句话，让宁馨儿摸不到头脑，她跟随者师尊的目光，那平静的潭水又绿又蓝，像是海妖的眼睛，“天下的流水，水中的游鱼，并非都要入海。”
宁馨儿的眼睛太亮了，明冰卿从未见过一个妖族能有这么明亮的双眸，像是海底的夜明珠，在昏暗漆黑的海水中，永远澄澈，永远照人。
明冰卿没有多做停留，她躲过徒弟的目光，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枚鲛珠，“当初我路过临溟城，救下你不过是顺手之事，你却要同我签订主仆契约。当时我就拒绝了，你是大海的女儿，是自由的鲛人，不应该被陆地的规矩所束缚。你说什么都要把自己的鲛珠给我，说是报答救命之恩。馨儿，这鲛珠我替你保存了这么多年，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
宁馨儿盯着师尊掌心里那颗流光溢彩的鲛珠，那上面甚至还有自己的妖力，这些年过去，明冰卿一直静心呵护，内里的妖力和灵蕴都储存得极好，“师尊，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道理。”
“这里面有为师的道蕴，可护你周全。你是我的徒弟，馨儿，拿回去吧。”
宁馨儿不知道师尊究竟明不明白鲛珠对于鲛人的意义，她伸手借过来，只觉得自己的鲛珠烫手得很，“师尊，我……”
宁馨儿的话，再一次被瑶霜打断，“你年幼离家，许久未回瀛海了吧。这次你就替为师去一趟瀛洲，为师有东西要你亲手交给阿尘。”
“知道了师尊，馨儿不会教您失望。”宁馨儿把心事藏好，点了点头，她眼中的落寞被长长的睫毛挡住。
“你是海妖，在大海里结丹对你有好处，深海凶险，要处处小心，千万别学你师兄那样不着调。”
“我很乖的师尊，我会准备好再结丹的。”宁馨儿的眼睛里泛上一层水雾，手指抚摸着自己的鲛珠，强忍泪水。
“陆地的气候不适合海妖。”
“天衍宗不一样，这里灵气充沛，我很喜欢，师尊。我很喜欢这里。”
“小鱼儿，回家吧。”
宁馨儿望着师尊，想起了二十年前，眼前的女修也是这般温柔地问她，“小鱼儿，你受伤了吗？”
她离家多年，几乎就要忘了海波洋洋是一番怎样的场景，但无论多汹涌的海面，都敌不过此刻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鲛人的妖珠只会给心悦之人，大海孕育出来的儿女，只懂得乘风破浪。可宁馨儿游了这么久，却还是没能冲破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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