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宗-玉清峰
瑶霜已经许久未曾在舞剑了。
她坐在梨树下的石凳上，望着漫天的雪花出神。
玉清峰的山顶常年飘雪，却仍然有一颗开满梨花的古树，那树上的花瓣似乎永不凋谢，日日呈现出一副繁荣的景象。她从小在这棵树下长大，每每回到这里，都能让她想起师兄带她练剑的日子。
那个时候的玉清宫比现在还要热闹几分，她作为玉清峰的混世魔王带领着师弟师妹在内门撒野，每次惹事之后等着被师兄领回玉清宫受罚，师尊的责罚不轻不重，明冰卿总是不知悔改，是个不守规矩的惯犯。那时的大师兄像一头护崽的雌兽，无论发生什么，每次都冲在前面替他们领罚。
有的时候明冰卿都怀疑，师兄是期待着他们犯错的，这样他便有更多的理由在师尊的洞府门口装出疼痛委屈的表情。
而师尊也总是心疼大师兄更多些，每次惩罚都是做做样子，吓唬他们这几个小的。
师兄心甘情愿的替他们认错，又心安理得的享受师尊对他的补偿。
这样细腻又隐晦的情愫藏匿在梨树之下，酝酿出一场又一场暴雪，就此在胸腔内孕育出一场冰天雪地，孕育出凝结着两人血脉的子嗣。
如此的疯狂，如此的痴念，令人闻风丧胆。
此刻的瑶霜迟来得懊悔，她应该早就醒悟过来才对，这么明显的答案，几百年间她竟然从未去深想，也从未去怀疑。
师兄倾心师尊，而师尊对大师兄的宠爱，也早就逾越了师徒的分寸。
瑶霜掸了掸石桌上的花瓣，她抬头望雪，时光总是不经意的溜走，让人追忆，又让人遗憾。
从前她常在玉清峰山顶唤出自己的飞雪剑，剑气卷着梨花在空中飘荡，洒下片片洁白的冰晶，就此降落，落在瑶霜的肩头，落在师兄和师尊的眼里。
那时她的剑，观赏性极强，杀伤力却不高。空有一副花拳绣腿的架子，人人看了都说玉清峰二师姐的剑，秀美极了，破有意境。人们只评论她的剑招多么好看，多么灵动，却没人认可她剑锋的寒光。
直到这柄飞雪剑飞出流洲，飞掠幽冥。整个浮光才重新看待她的剑。
从此以后，她的剑招不再被冠以“碎琼流花”的花架子，而是进阶为真正饕风虐雪的绝招。从花到雪，她走了一百年，从练气期的小弟子到一宗掌门，她走了几百年。
她走的这般远又这般快，一路上，已经没有同行人了。
可大雪不停，她必须继续走下去，直到雪停的那一天。
腰间的掌门令闪出一道紫光，瑶霜打开玉清峰的禁制，只见代行司法阁阁主之职的瑶晖道长捧着一个玉匣匆匆而来，面色隐忧，十分愁虑。
他把玉匣恭敬又轻柔的放置于石桌之上，半低着头，“掌门，这是京都送来的。”
“京都？小皇帝派人送来的？”
此时的瑶霜还未曾发现那玉匣上的徽印，身旁的瑶晖却开口了，“掌门师姐，是，是赵晏安派人送来的。”
瑶霜打开玉匣，呼吸一滞，周身气压凝聚成一场暴雪，她一掌下去，削碎了石桌边角，碎屑藏在风里，一滚再滚，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山顶的梨花也混着雪一直飘，落在玉匣中，那里面赫然躺着一柄断成两截的春阳剑。
“赵二狗，他好大的胆子！谁送来的？阿尘如今怎么样了。”
“回掌门师姐，送玉匣的侍者是曾经行风长老的弟子，人死在山门口了，是服毒自尽。临死前，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说！”
瑶晖头又低了的一寸，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师姐，那弟子说，‘赵相让我捎一句话给瑶霜仙尊，玉清峰的亲传弟子，一向是一流的相貌，不入流的剑法。’”
“赵晏安他想干什么，要同天衍宗宣战么！”
瑶霜闭上眼睛，指尖收拢成拳，山顶的雪更大了，她神识拂过春阳剑上的每一处刻痕，每行过一寸，心中对沈流尘的担忧就更深了一分。她抬眸，眼中肆虐的风雪堪比寒洲冰原，嘴角挂起凛冽的风，当即便给远在京都的瑶和真君传讯，既然赵晏安这般不懂得安分守己，那就让京都的雨，下得更久一些。
…………
京都-相国寺
一人两狐蹲在钟楼的屋檐上，远处飘着一层厚重的黑云，雨丝如线，点点滴滴，飘洒进寺中的古柏，翠绿色的树木映在眼前，刚好能遮住钟楼的屋脊。
凌焓莲蹲在瓦片上，今日小雨，寺中香客不如平常那般多，很是冷清。她把长发盘起来，扭头问白幽，“你和秃驴到寺庙那天，天气如何。”
白幽的尾巴卷了卷，不小心打落了旁边的树枝，稀稀拉拉飘下几片树叶，“也是雨天，比今天还大些呢。”
白桃一巴掌攥紧了弟弟的尾巴，不耐烦道，“你就不能把你的耳朵和尾巴收起来么，在外行事，也不懂隐藏？”
“好好说话不会啊，干什么揪我尾巴，想打架是不是！”
凌焓莲看了左右两边的小狐狸，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忍着怒意，两手掐住了幼狐们的后颈，“都安生点，再吵架我就扒了你俩的皮做围脖，姐弟和睦要是学不会，就统统把你俩扔进狼窝。”
言罢，她便鞋点琉璃瓦，运功朝十方寮飞去，一白一红两只狐狸紧随其后。
十方寮是寺庙里给云游的修行人和上香访客暂居的歇脚之处，里面的云水录记载了所有借住相国寺的修行之人。
寮房的登记处点了一盏灯，里面有一个低头抄经的小僧，看起来不过十几来岁的模样。凌焓莲施展法决隐匿身形，从屋顶处一跃而下，藏在烛影里，闪现在小僧背后，手中的长簪上下翻飞，不过几下就点住了那值勤的僧人。
白桃凑上去闻了闻趴在书桌上的小僧，皱了皱自己的鼻子，“莲儿姐姐，这招好帅。点穴我也想学。”
“想学就去找你主上。”凌焓莲随便回了一句，转而抓起案桌上的云水录翻了半天。
一旁的白幽凑上去，不安地开口，“莲姐，咱们这样不好吧。”
凌焓莲翻了个白眼，“你跟着秃驴念经是不是把脑子读傻了。我们这有什么不好，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你就说是不是效率很高吧。”
“可是，可要是一会来人被发现了怎么办啊。”
凌焓莲嘴角上翘，双眸尽显得意之色，“开玩笑，整个相国寺，姥子随意一招全把他们拿下，就算你挂在心上的秃驴来了，姥子也照赢不误。”
白幽这小子明显是被唬住了，不敢多言。但小桃子心思缜密，立刻发现了不对劲。早些时日净琉大师和主上在天一楼的斗法，她都看在眼里，主上那时明显法力不济，她自己不知什么缘故昏了过去，再醒来，莲姨和主上之间的气氛很奇怪，尤其是莲姨身上的味道，被一层高阶魔力笼罩，和之前大不相同。
白桃还不知道渡渊镜能穿越界面洄溯时光的秘密，她这狐狸脑袋左右想不明白，只晓得似乎主上现在比从前更加虚弱了，相反，莲姨要比之前强悍得多。
凌焓莲把近期的云水录翻了个底朝天，她转而问白幽，“你确定秃驴是在相国寺消失的？你们到京都之后，都去了哪儿？”
“除了天一楼，我们一直在相国寺，没去过其他地方。”
“有见过其他人吗。”
白幽摇了摇头，突然挥舞了一下自己的爪子，“没有。啊，对了，我想起来了，确实曾发生过一件小事。”
“小事？”
“嗯，那日离开天一楼，大师本要离开内城的，但刚行至朱雀大街，在街角同一辆马车擦肩而过，他说寻到了一丝鬼气，转头就带着我直奔相国寺了。”
“马车？是什么礼制，可有族徽？”
“啥是礼制，我不晓得啊。”
凌焓莲平时最讨厌小孩，即便幼狐幻化人形亦是成年体态，但显然脑子还没发育完全，和它们说话着实费劲，她深吸一口气，耐心开口，“几匹马，车饰有什么特点么。”
“四匹，朱红色的轓，确实有个徽印。”
“画下来。”
涂山狐族天生幻术，记忆里也远超一般兽类，白幽爪子轻轻沾了沾一旁的茶杯，在桌上画出了那架驷马皮轩的族徽。
凌焓莲盯着桌子上的茶渍，纵使白幽画工实在是不堪入目，但这个印记她可绝不会记错，圣女低声询问一番，“你确定没看错，没画错？”
“就是这个，姐姐，我们狐族过目不忘是天生的本领，却不会出错的。”
凌焓莲低头看了一下手中的云水录，她往前翻了两页，手指碾着薄薄的竹纸，那上面盖着一枚蓝色徽印，和白幽画的如出一辙。圣女殿下把云水录往桌子上一甩，拍了拍掌心，“行了，这回不用费劲了，走，咱们打道回府。”
白桃刚刚在随意翻弄屋子里的香炉，她抬头，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甚是可爱，“啊？不找净琉大师了么，这就回去了，那，那这个晕过去的小僧怎么办啊。”
“一会他自己就能醒，不用管，我们先回去。”
这句话一出，可把白幽急坏了，他凑在凌焓莲身边问，“怎么就回了，莲儿姐姐可是有线索了？”
凌焓莲掌心突然变出一滩紫色粉末，她抬起手送到唇边，轻轻朝屋内一吹，掐着两只狐狸的后颈，从窗户飞出，脚点古柏，飞掠檐角，隐入雨中，甩给白幽一句耐人寻味的讥讽，“这就得问问小皇帝身边的南宫大人了，看看她背着亲爱的陛下，做了什么好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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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雨雪难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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