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席考核这一天，医女处比平时更为热络。丽贵妃被徐姑姑扶着，坐到上首，用手帕掩住口，娇喘微微，一派弱柳扶风之姿，身上的一席月华色绫锦宫装似初雪，看似清冷淡雅，然而宫装上凸起的用金线绣的金边又让她不失雍容华贵。
随着她的落座，一股浓郁的鲜花香气顿时充盈殿内，香气清甜，不至于让人头晕不适，却也隐隐让人感到不自在。
贵妃亲临医女处升席考核，此前从未有过。李医官和王奉御二人对视一眼，皆不知丽贵妃此举何故，只好先带着医女处的姑娘们跪地迎接。
"本宫素来好奇医女处这首席是如何选出来的，奈何这身子不争气，近来又缠绵病榻多日，直至今日方能下床。本宫相信诸位医女都是医术精湛的医者，诸位切莫因本宫的出现而束缚了手脚，只像寻常一般考试即可。"
短短几句话既表明了自己前来的目的，又不失上位者的气度。
云溪跪在一众医女当中，心知丽贵妃此行比不一般，怕是特意来给自己使绊子的，却不知她会从何处出手，心里正警惕着，不料被身边人轻轻碰了碰肩膀。
哪怕是跪着听训的档口，琳琅也不忘趁机和云溪说两句话，她偷偷瞟了一眼上首的人，确定暂时注意不到她们后，才感叹道：
“连贵妃娘娘都亲来观礼，我怎么觉着这次的升席考核透着一种诡异呢？”
声音里没有担忧，甚至还有一些跃跃欲试。
云溪听出了她的淡淡欣喜，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我却是听着我们徐才女又有新的话本点子了？"
琳琅用一种“你简直是知己”的眼神看了云溪一眼，摩拳擦掌道：
“虽然丽贵妃说的不过是些老生常谈的话，但我有预感，今天会上演一出很好看的戏。诶，说到戏，你上次不是说请我看一出关于青云直上的戏吗，什么时候，是哪儿的戏班子啊？”
“恰好，就是今日。”
被琳琅这么一打搅，原本还有些紧张的情绪缓解了许多，云溪向琳琅眨了眨眼，颇有些神秘兮兮。
琳琅正欲发问，恰逢此时丽贵妃慰问完了大家，一个抬手，示意跪着的一众医女起来，打断了她的话。
随着丽贵妃抬手的动作，云溪能感觉到周围本就浓郁的香气变得更加明显，无声地勾了下唇角。香气从台上蔓延到台下，到处都能闻见香气，这香气甚至引来了几只蝴蝶，停在丽贵妃的肩膀上。
“瞧瞧，连蝴蝶也偏爱您呢。”
王奉御看着丽贵妃身上的几只花色蝴蝶，十分有眼力见儿地奉承。
丽贵妃又是掩唇一笑，像是不经意地说：
“让王奉御见笑了，本宫素日里爱用些香料，今日身上用的，还是你们医女处的杜若给本宫用鲜花调的香膏呢。杜若这孩子，真不愧是首席。”
这话虽是回王奉御的，可她的眼神却直直地向角落里的云溪望过来，正好与云溪的平静的目光对上。
四目相对，云溪甚至能看清丽贵妃眼中的打量，两人对视过后，云溪率先低下头去。丽贵妃见状颇有深意地提点李医官道：
“本宫听闻李医官评判最是公正，既为主考，可莫要让一些不入流的人忝居首席啊。”
李医官点头称是，顺着丽贵妃的眼神望过去，看清那道清丽的身影后，不禁吃惊，心下暗暗思量：
云溪入医女处是丽贵妃钦点，众人皆以为她是丽贵妃的亲信，可今日观之，贵妃似乎并不希望云溪晋升首席。可前不久贵妃却又派亲信之人对云溪大肆褒奖，令云溪扬名宫中，这又是为何？
李医官望着坐在上首看起来格外和善的那张面孔，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众人都落座后，李医官开始宣布最后的考核题目，她微微扬手，就有人给众医女分发了一些药材：
“你们在前几回的考核中，已经进行了针灸、药理、问诊的考核，然今日之考核却需诸位，从手边的药材中挑选出适合的药材，在一个时辰内，来做出一味方剂或合剂。其效需明，其理需通。”
云溪接过侍者给的药篮，先粗略地翻了一下，大致辨别出其中的药材后了然一笑。拿到药材的医女们也都面色不一，有疑惑的，亦有欣喜的。
原因是这药材竟远超认知，有些实在是不能叫药材。
篮子里甚至连土块都有，这土块不知道是从何处刮来的，颜色老黄，又有些灰扑扑的。云溪用手指捻了一些土，放在鼻尖闻了闻，认出这是陈年的灶心土，有温中止血的功效。除此之外还有种种奇怪的药材。相较之下，其中的桃花、玄明粉、麝香一类的东西倒是正常的了。
“李医官，这药材是不是弄错了？”
琳琅举着药篮里拿出的一根野葡萄藤，一脸莫名其妙。
李医官看了琳琅一眼，摇了摇头，否认了药材拿错的事情，对众人道：
“身为医者，最重要的是要利用好手边的药材去行医救人，倘若有一日，宫内药材短缺，只有手边的药材可用，诸位能否以此入药？倘若有一日，瘟疫肆虐，需要诸位奔赴疫区治病，诸位又能否利用好仅有的药材？诸位若是寻常医者，我不会出此考题，可诸位既享皇家俸禄，享受了寻常医者没有的体面，我教你们就如同医官局的医者一样，要有灵活制药的能力，而非做死读医书的书呆子。诸位可懂？”
医女处的众人都知道李医官是医官局难得的平民医官，奔赴过疫区，也医治过灾民，从底层一步步成为高级医官，虽有高超的医术，却又因家世最终止步于此。她今日这一番话，也算是自己的切身体会了。众人听完也都沉下心来，开始考试。
云溪将药篮里的药材一样一样拿出来，却在拿到装有玄明粉的药瓶时觉得有些不对。
药瓶是再普通不过的青瓷圆肚瓶，瓶身上贴着“玄明粉”的药笺。让她觉得不对劲的恰恰是这药笺，医女处的人都习惯用黄麻纸写字，以作防蛀护目之用，以往几场小考的纸张均是如此，没道理再换新纸。
可这次的药笺却是用竹纸做的，这种纸一般是价格低廉，质地普通，一般是内庭中的下人所用。
云溪取出药粉，倒在药碗中，又在其中加了些水，晃动药碗，药粉仅微溶于水。而玄明粉极易溶于水，可见药瓶中的根本不是玄明粉。
与玄明粉外观相似的药粉其实有很多，但云溪凭借对丽贵妃的了解，下意识就想到了一样药品。她将一根银针插进药碗中，那雪亮的银针在拔出来的瞬间就变成了黑色。
这瓶中的药粉根本就是有剧毒的砒霜！
眼前是发黑的银针，耳边是丽贵妃与王奉御等人攀谈的轻柔话语声，云溪连唇边的笑淡了许多。倒不是因为庆幸自己发现了这是砒霜，而是进一步认识到了丽贵妃的狠毒之处。医女们做出的药在进献给贵人使用前，都会找人试药。自己此前与丽贵妃有过节，她害自己也就算了，竟然还要牵连其他无辜之人。
云溪将药粉撒到药锅里，动作又快又狠，几乎倒了大半瓶药粉。她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连眼神都带了几分冷意，神情也没有方才那样温和。
想害她？她云溪自五岁开始学医，最喜欢的便是制毒之道，最善以毒攻毒，今天她就让丽贵妃看看，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医女们尽数做好了自己的药，次第端到李医官等主考官面前展示，医女处的人还是有几分能耐的，竟真的用这些稀奇古怪的药材做出了些东西。
但主考官李医官眉毛一直紧蹙，似乎是对这些姑娘们的药剂并不满意。直到杜若端上来自己制的解毒膏时，李医官的脸色才好了几分。
最后一位做好的人是云溪。
“奴婢所做为‘三日焕颜’，药如其名，连续三日服此汤者，可祛黄褐斑，让肌肤白皙如玉，焕颜如新。”
年轻女子哪怕是跪在地上，端着药碗，上身也依旧笔直。姣好的容貌令她在一众人中十分出彩，脸上和煦温暖的笑容让人移不开眼。医女处的浅蓝色宫装穿在她身上，更给她增加了几分清丽。
有时不得不承认，容貌与气质确实能增加人的好感。
李医官在台上看着，对云溪所说的药效已经信了三分。心下忍不住感叹：这样的人做出这样的药，倒是十分有说服力。正欲开口，几乎沉默了整场考核的丽贵妃听到“焕颜汤”这几个字时，却像是有几分兴趣似的，抢先开口道：
“哦？这汤竟有如此功效，本宫倒是很想亲自用用。”
说完，给了身边的徐姑姑一个眼神。
徐姑姑便走到云溪身边，接过了那碗汤，笑着对云溪说：
“虽说云大夫在将药端上来前肯定找人试过了药，可我们娘娘千金贵体，照惯例，还是要先用银针试试毒，云大夫不介意吧？”
云溪也莞尔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自当如此。”
想到接下来的谋划，徐姑姑在拿出银针前，抬眼看了一下云溪，对方正很是关切地望着她，连眼睛里都是笑意。
许是因为心虚，分明还是那样温和的笑容，徐姑姑却总觉得那笑容多了几分冷意，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怎么会呢？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徐姑姑将银针插进碗中，慢慢等待着期待的结果。
“银针变黑了！此汤药有毒！”
徐姑姑一手紧紧抓着药碗，像是生怕云溪抢走“罪证”，另一手则高举发黑的银针，向李医官等人示意。
台上传来丽贵妃颇为惊讶的声音：
“云大夫，你莫不是用错了药？”
不好意思大家，拖了这么久才更新[爆哭]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被作者的龟速气到。本以为这章能写到男主出场，结果还是没有，下章一定！明天或者后天，还会更新！
本章引用：
陈年灶心土的药用价值：《名医别录》载：“主妇人崩中，吐血，止咳逆，止血，消痈肿毒气。”；《本草纲目》亦有大段论述其温燥脾湿、止血之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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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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