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月是被一阵阵尖锐的头痛和刺骨的寒意生生冻醒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痛和浑身骨头缝里透出的酸软无力便席卷而来。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淡青色纱帐，以及守在床边、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的碧桃。
“小姐！您终于醒了！”碧桃看到她睁眼，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下来，连忙端过温在暖炉上的药碗，“您都昏睡一天一夜了！快，先把药喝了。”
一天一夜？谢昭月心中微凛。看来这次落水加风寒，来势汹汹。她强撑着坐起身，就着碧桃的手，将那碗苦涩浓稠的药汁一饮而尽。温热的药液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府里……可有什么动静？”她声音嘶哑地问，目光扫过紧闭的房门。
碧桃放下药碗，脸上闪过一丝后怕和愤懑：“动静可大了！小姐您被靖王殿下的人送回来时，浑身湿透昏迷不醒，可把老爷夫人和大少爷吓坏了！夫人当场就晕了过去，老爷震怒，下令彻查您为何会去那偏僻的寒潭，还……还落水！”
谢昭月心下了然。裴衍舟派人送她回来，等于将此事摆在了明面上。谢府想低调处理都不可能了。
“查到了什么？”她追问。
碧桃摇摇头，压低声音：“奴婢听前院的小厮说，老爷把昨日当值的、尤其是后园附近的仆役都叫去问话了，还动了板子。可……可都说没看见可疑的人。老爷气得不行，说……说府里规矩松散，竟让小姐您独自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还……”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还疑心是有人故意推了您第二次落水！”
果然！谢昭月眼神一冷。父亲谢尚书并非庸碌之辈，第一次落水或许能归咎于意外，这紧接着的第二次，还是在靖王面前，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这不仅是谋害嫡女，更可能牵扯到皇子，甚至影响谢府声誉！
“母亲怎么样了？”谢昭月想起碧桃说母亲晕倒，心中一紧。原主的母亲林氏，是位温婉柔弱的妇人，对女儿极为疼爱。
“夫人醒了，只是受了惊吓，又忧心小姐，一直卧病在床。大少爷守了您半宿，天亮才被老爷叫去处理公务了。”碧桃说着，又忍不住抱怨，“小姐，您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寒潭边明明没人，您怎么就……”
“碧桃，”谢昭月打断她，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记住，昨日之事，无论谁问起，都只说我心中烦闷，想去寒潭边散心，不小心脚滑落水，幸得路过的靖王殿下出手相救。其他的，一概不知，也一概不许乱说！尤其是关于……是否有人推我，绝不可提半个字！”
碧桃被她从未有过的严厉眼神震慑，下意识地点头：“是，小姐，奴婢记住了！”
谢昭月知道，在没有确凿证据前，贸然指认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引来更疯狂的报复。她现在自身难保，家族大难临头，必须隐忍。裴衍舟那句“潭水冷得很”的警告言犹在耳，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给谢府招惹额外的祸端。
“扶我起来，我要去看看母亲。”谢昭月掀开被子，尽管浑身乏力，眼神却异常坚定。她需要尽快了解府中动向，也需要在母亲和父兄面前，展现一个“受惊但懂事”的形象。
碧桃连忙伺候她更衣梳洗。看着镜中那张依旧苍白却褪去了几分怯懦的脸，谢昭月深吸一口气。怯懦救不了任何人，她必须尽快“好”起来。
刚收拾妥当，门外便传来通报声：“三小姐，二小姐来看您了。”
二小姐？谢昭月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人影——她的庶姐，谢明柔。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着鹅黄色锦缎袄裙、容貌娇俏的少女走了进来。她身姿窈窕，眉眼间带着一股天然的柔弱风情，正是谢府二小姐谢明柔。她身后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丫鬟。
“三妹妹！”谢明柔一进门，便快步走到床边，脸上满是担忧和心疼，眼圈也适时地红了，“你可算醒了！听说你落水，姐姐的心都要碎了！身子可好些了？还冷吗？”她说着，便伸手想去握谢昭月的手，动作亲昵自然。
谢昭月不动声色地将手缩回被中，只微微颔首，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劳二姐姐挂心，我好多了。”
谢明柔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随即自然地收回，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昨日真是吓死人了，那寒潭多冷啊！妹妹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那里去？还……还偏偏遇上了靖王殿下狩猎？”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关切，但那双水盈盈的眸子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嫉妒？
谢昭月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情绪，心中冷笑。这位庶姐，在原主的记忆里，惯会做表面功夫，实则心思玲珑，最擅长在父亲面前扮乖巧懂事，在原主这个嫡女面前则常常不动声色地炫耀和打压。原著中，谢家倾覆后，谢明柔似乎另攀了高枝，结局比原主好上不少。
“心中烦闷，想寻个清净地方走走，不想惊扰了贵人。”谢昭月垂下眼帘，语气平淡，将之前对碧桃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唉，妹妹你就是太实心眼了。”谢明柔叹了口气，挨着床边坐下，语重心长，“那等偏僻地方，万一再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好？这次幸好是遇上了靖王殿下，殿下仁厚，不仅救了你，还派人送你回来，真是天大的恩典。”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说起来，妹妹，靖王殿下……他生得什么模样？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般……温润如玉，俊美无俦？”
来了。谢昭月心中了然。这才是谢明柔此行的真正目的之一吧？打探靖王的消息。
“当时情况危急，我又惊又怕，只记得殿下穿着玄衣，气势迫人……并未敢细看。”谢昭月含糊其辞，故意做出心有余悸的样子。
“哦……”谢明柔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扬起温婉的笑容，“也是，妹妹受了惊吓，哪里顾得上看这些。不过，能得靖王殿下亲自相救，也是妹妹的福气呢。”她话里话外，似乎都在暗示谢昭月走了大运。
谢昭月懒得与她虚与委蛇，正想借口去看母亲打发她走，门外又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月儿！”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是谢昭月的长兄，谢明轩。他身着藏青色官服，显然是刚从衙门回来，眉宇间带着疲惫，但看到谢昭月醒来，眼中立刻涌上真切的欣喜和担忧。
“大哥。”谢昭月唤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依赖。在原主记忆里，这位长兄虽然醉心公务，但对唯一的嫡妹是真心爱护的。
谢明轩大步走进来，看到谢明柔也在，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便牢牢锁在谢昭月身上：“感觉如何？头还疼吗？府医怎么说？”他一连串的问题，透着浓浓的关切。
“大哥放心，我好多了。”谢昭月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谢明轩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眉头紧锁：“脸色还是这么差！那寒潭水寒刺骨，你身子骨本就弱，这次真是遭了大罪！”他语气中带着心疼和自责，“都怪大哥，最近忙于公务，疏忽了你。”
“不关大哥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谢昭月连忙道。
谢明柔在一旁柔声插话：“是啊，大哥别太自责了。三妹妹吉人天相，又有靖王殿下相救，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她试图将话题引回靖王身上。
谢明轩闻言，神色却变得有些复杂。他看向谢昭月，沉声道：“月儿，靖王殿下救你，于情于理，谢府都该登门致谢。只是……”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靖王殿下身份贵重，且……近来朝中风向微妙，父亲的意思是，此事不宜过分张扬，恐惹人非议。谢礼会由父亲亲自斟酌，择日低调送入靖王府。你……可明白？”
谢昭月心中了然。父亲谢尚书是坚定的太子党，而靖王裴衍舟，在夺嫡漩涡中虽未明确站队，但其贤名在外，势力渐长，已是太子一系潜在的劲敌。父亲此举，是既要顾全礼数，又要避免与靖王有过多的、引人猜忌的接触。
“女儿明白。”谢昭月乖巧地点头，“一切听凭父亲安排。”
谢明轩见她如此懂事，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想起什么，语气轻松了些：“对了，月儿，你好好养病。过几日，皇家别院有赏梅宴，太子妃娘娘亲自主持，遍邀京中贵女。母亲原担心你身子，不想让你去。但如今你既醒了，又……咳咳，”他看了一眼谢明柔，含糊道，“出去散散心也好。帖子已经送到府上了。”
赏梅宴？太子妃主持？
谢昭月的心脏猛地一跳！原著中，这场由太子妃举办的赏梅宴，表面是风雅聚会，实则是太子一系拉拢朝臣家眷、展示恩宠的重要场合。更重要的是，她记得很清楚，在这场宴会上，会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而这件事，或许……能成为她再次接近裴衍舟的契机！
一个计划，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型。
“大哥，我想去。”谢昭月抬起头，看向谢明轩，眼神带着病弱的坚持和一丝渴望，“整日闷在屋里，反而更难受。出去透透气，见见姐妹们，或许好得快些。”
谢明轩看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也好。不过切记，身子要紧，若有不舒服，立刻回来。”
“谢谢大哥！”谢昭月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谢明柔在一旁听着，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精光，随即也绽开温婉的笑容：“太好了，三妹妹能去，我也多个伴儿呢。”
送走了谢明轩和心思各异的谢明柔，房间里只剩下谢昭月和碧桃。
“小姐，您真要去那赏梅宴啊？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呢！”碧桃担忧地问。
谢昭月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却亮得惊人。
“去，当然要去。”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碧桃，替我准备一套……既不出挑，也不失礼的衣裳。还有，打听一下，靖王府……是否会有人出席。”
碧桃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小姐，您还想着靖王殿下？他……他那么吓人……”
谢昭月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吓人？何止是吓人。那潭水中的冰冷眼神，那句意味深长的警告，都让她心有余悸。但正是这种深不可测的危险，才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他是唯一的生路，哪怕这条路布满荆棘和陷阱。
赏梅宴……太子妃……裴衍舟……
她需要一个新的舞台，一个更“自然”的机会，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这一次，她不能再是那个狼狈落水、需要他施救的“意外”。她需要展现出一些……“价值”。
寒潭初遇的余波在谢府内部震荡，而更大的风暴，正在皇权争斗的漩涡中心酝酿。谢昭月知道，她必须尽快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她摊开手掌，掌心因为用力而留下几个深深的月牙印。
裴衍舟，我们很快……就会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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