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别院，梅雪争辉。
一场初雪过后，别院中数百株各色梅花竞相绽放，红梅似火，白梅如雪，绿萼清雅，粉梅娇艳。枝头积雪未消，映衬着怒放的花朵，更显冰肌玉骨，暗香浮动，沁人心脾。亭台楼阁间，暖炉熏香，丝竹隐隐，身着华服的贵妇贵女们三五成群，言笑晏晏，一派富贵风流的景象。
谢昭月裹着一件厚实的银狐斗篷，由碧桃小心搀扶着，跟在母亲林氏和庶姐谢明柔身后，缓缓步入这衣香鬓影的盛宴。她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唇色浅淡，唯有一双沉静的眼眸，在扫视四周时，闪烁着不易察觉的锐利光芒。
“月儿，若是撑不住，便告诉娘，我们早些回去。”林氏担忧地回头，轻轻拍了拍女儿冰凉的手。
“母亲放心，女儿无碍。”谢昭月露出一个安抚的浅笑，目光却已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她在寻找那个身影——玄衣墨发，气势迫人。
然而，一圈下来，并未看到裴衍舟。倒是看到了不少熟面孔，大多是原著中提及的、与太子一系交好的家族女眷。太子妃沈氏端坐于主位暖阁之中，身着明黄宫装，雍容华贵，正含笑与几位重臣夫人叙话，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矜傲。
谢明柔今日显然精心打扮过，一身水红色织金锦袄，衬得她面若桃花，娇艳动人。她眼波流转，频频望向主位方向，又似乎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带着几分热切和期待。
“三妹妹，你看那边，是永宁侯府的顾小姐，她身上那件孔雀翎的斗篷，据说是江南新贡的料子，真真是华美……”谢明柔凑近谢昭月，小声指点着，语气里带着艳羡，目光却时不时瞟向通往男宾席的月洞门。
谢昭月心不在焉地应着，心思全在裴衍舟身上。难道他不来？这不可能。原著中明确提到，这场赏梅宴，裴衍舟虽未大张旗鼓，但确实会低调出席。她的计划，必须建立在他出现的基础上。
就在她心中微沉之际，一阵轻微的骚动从月洞门方向传来。
只见几位身着亲王常服的年轻男子谈笑着步入梅园。为首一人，身着杏黄四爪蟒袍，面容俊朗，气度尊贵，正是太子裴元璟。他身侧跟着几位宗室子弟和年轻官员，其中一人……
谢昭月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那人落后太子半步，穿着一身看似低调的墨蓝色云锦常服，外罩一件同色系的狐裘大氅，身姿挺拔如松。他并未刻意引人注目，只是安静地走着，偶尔侧首倾听太子说话，唇角噙着一抹温润得体的浅笑。然而，那深邃的眼眸扫过人群时，带来的无形压力，却让喧闹的梅园似乎都安静了一瞬。
裴衍舟！他果然来了！
谢昭月迅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精光，只留下病弱的苍白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意。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似乎在她这个方向极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快得如同错觉。
太子一行在主位暖阁落座，与太子妃见礼。暖阁内外，气氛更加热烈。贵女们或矜持或热切的目光，纷纷投向太子和几位皇子宗亲，其中落在裴衍舟身上的，尤其多。他温润如玉的“贤王”表象，对京中贵女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谢明柔更是激动得脸颊泛红，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
赏梅宴的重头戏很快开始。暖阁中央铺了厚厚的波斯地毯，贵女们轮流上前展示才艺，或抚琴，或作画，或吟诗，或起舞，争奇斗艳，博取太子妃和贵人们的青睐。这既是才艺展示，更是无形的较量。
谢昭月安静地坐在林氏下首，如同一个真正的病弱闺秀，只默默品茶，欣赏着表演，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她需要等待，等待那个“契机”。
终于，轮到永宁侯府的顾小姐抚琴。她弹奏的是一曲《梅花三弄》，琴音清越，技法娴熟，引来一片赞誉。一曲终了，太子妃含笑点头，赏了一支赤金点翠梅花簪。
顾小姐谢恩退下，脸上带着得色。暖阁内气氛正好。
就在这时，太子妃沈氏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安静坐着的谢昭月，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声音温婉地开口：“本宫听闻，谢尚书家的三小姐，亦是琴艺超群，尤擅古曲。今日梅雪相映，如此雅境，不知三小姐可否赏光，也让我等一饱耳福？”
话音落下，暖阁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谢昭月身上！
林氏脸色微变，担忧地看向女儿。谢明柔眼中则飞快地闪过一丝幸灾乐祸。谁不知道谢三小姐谢昭月性子怯懦，琴艺虽学过，但从未在人前展示过，更别提“超群”了！太子妃此举，分明是故意刁难！是想让她在太子和众位贵人面前出丑！
谢昭月心中冷笑。来了！这就是原著中那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太子妃沈氏，因谢尚书是太子心腹，对谢家女眷一向“关照”，尤其对原主这个空有美貌、性格怯懦的嫡女，更是带着几分轻视。今日此举，一是试探，二是想看看谢家嫡女是否真的上不得台面。
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在背，有好奇，有审视，有同情，更有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意味。
谢昭月缓缓抬起头，迎向太子妃看似温和实则带着压迫的目光。她脸上依旧带着病弱的苍白，甚至因为紧张，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像受惊的蝶翼。她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似乎真的病体未愈，对着太子妃的方向，盈盈一拜，声音细弱却清晰：
“臣女……谢昭月，遵娘娘懿旨。只是……臣女技艺粗陋，恐污了娘娘和诸位贵人的清听，还请娘娘恕罪。”
她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怯懦，将一个胆小怕事、唯恐出错的闺阁弱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太子妃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笑容更盛：“三小姐过谦了。不过是赏梅助兴，无需拘束，尽管弹来便是。”
宫人很快抬上一张上好的焦尾琴。谢昭月在碧桃的搀扶下，慢慢走到琴案前坐下。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琴弦，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暖阁内外，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等着看这位以怯懦闻名的谢三小姐如何出丑。
谢昭月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寒潭那冰冷刺骨的水，那双破水而来、锐利如刀的眼睛，以及那句沉甸甸的警告——“潭水，冷得很。”
怯懦？不，那潭水教会她的，是绝境求生的狠厉！
再睁眼时，她眼底深处那丝强装的怯懦已被彻底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如水的专注。她指尖微动，第一个清冷的音符，如同冰珠坠玉盘，骤然划破了暖阁的寂静！
不是时下流行的柔美婉转之音，而是一曲……《寒潭渡鹤》！
此曲相传为前朝隐士所作，意境孤高清绝，描绘寒潭幽深、孤鹤渡水的寂寥与超脱。曲调清冷空灵，技法要求极高，尤其对指力和心境的控制极为苛刻，稍有不慎，便会流于艰涩或失之空泛，极难驾驭。
谢昭月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飞跳跃，时而如冰泉幽咽，时而如鹤唳长空。那琴音初听清冷孤寂，仿佛将人带入那深不见底、寒气森森的寒潭之境。然而细品之下，那清冷之中，却蕴含着一股不屈的韧劲，如同在寒潭中挣扎求生的孤鹤，每一次振翅都带着破开冰封的决绝！
她的指法并不炫技，却精准无比，每一个音符都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那苍白的脸上，神情专注而沉静，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目光和喧嚣，整个人与琴、与曲融为一体。
暖阁内，原本等着看笑话的贵女们，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难以置信。太子妃沈氏端着茶盏的手，也微微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就连一直含笑与旁人低语的太子裴元璟，也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琴案前那个单薄却仿佛在发光的少女。
而坐在太子下首，一直垂眸品茗的裴衍舟，此刻也缓缓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探究，落在了谢昭月身上。
那琴音……清冷孤绝，却又暗藏锋芒。这绝非一个怯懦无能的深闺女子能弹奏出的意境！尤其是那曲中隐含的、破开寒冰的韧劲，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寒潭中，她攀住自己衣襟时，那冻得发白却异常用力的手指。
有趣。
裴衍舟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玉扳指，深邃的眼眸中，那抹温润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发现新奇猎物般的、带着审视和玩味的幽光。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如同孤鹤远去，余韵悠长，在寂静的暖阁中久久回荡。
谢昭月收回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站起身，对着主位方向，再次盈盈一拜，声音带着一丝力竭的虚弱：“臣女……献丑了。”
暖阁内，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才由太子裴元璟带头，响起了一阵并不算热烈、却足够真诚的掌声。
“好！好一曲《寒潭渡鹤》！”太子抚掌赞道，眼中带着欣赏，“清冷孤绝，意境高远，谢三小姐琴艺非凡，当真是深藏不露！”
太子妃沈氏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但还是顺着太子的话道：“三小姐果然……令人刮目相看。”她挥了挥手，示意宫人，“赏。”
宫人端上一对成色极好的羊脂玉镯。
谢昭月谢恩接过，退回座位，仿佛耗尽了力气，微微喘息着，又恢复了那副病弱怯懦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在琴音中展露锋芒的人不是她。
林氏又惊又喜，紧紧握住女儿冰凉的手。谢明柔则死死盯着谢昭月，眼中充满了震惊、嫉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这个怯懦的妹妹，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琴艺和……胆魄？
谢昭月低垂着眼帘，感受着那道来自裴衍舟方向的、如有实质的探究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她知道，她赌对了第一步。
这曲《寒潭渡鹤》，是她精心挑选的武器。它清冷孤绝的意境，暗合了寒潭初遇，也隐喻了她此刻的处境。而曲中蕴含的韧劲，则是她无声的宣告——她谢昭月，并非表面那般怯懦可欺！
她成功地，在裴衍舟的视线里，撕开了一道名为“怯懦”的伪装，露出了内里一丝带着锋芒的、与众不同的底色。
虽然这锋芒还很微弱，但种子已经埋下。
就在她暗自松了口气时，一个清冷如玉、辨不出喜怒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穿透了暖阁内重新响起的低语声，传入她的耳中：
“琴音如人，清冷藏锋。谢三小姐此曲，倒是让本王……想起了一处地方。”
谢昭月的心猛地一沉，倏然抬头！
只见裴衍舟不知何时已放下了茶盏，正隔着数步之遥，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他唇角噙着一丝极淡、极难捉摸的笑意，缓缓吐出两个字：
“寒潭。”
轰！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谢昭月耳边炸响！他果然记得！他不仅记得，更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用这看似随意的点评，将她与那危险的寒潭再次联系在一起！
他是在提醒她？还是在……警告她不要得意忘形？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谢昭月和裴衍舟之间，充满了惊疑和探究。
谢昭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那寒潭之水更甚。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迎上裴衍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挤出一丝茫然和不解，微微屈膝：
“殿下……谬赞了。臣女……不知殿下所指。”
裴衍舟看着她那瞬间苍白却强作镇定的脸，眼底的玩味之色更深。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然而，那“寒潭”二字，却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在场每一个有心人的心里，也重重地砸在了谢昭月的心上。
她知道，这场无声的交锋，远未结束。裴衍舟这条潜龙，比她想象的，更加危险，也更加……难以捉摸。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