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阴冷仿佛已渗入骨髓,但谢昭月的心,却比那青砖更冷,更硬。裴衍舟留下的“三日之期”如同悬顶利剑,她没有时间恐惧,更没有时间犹豫。回到自己那间依旧简陋却暂时安全的厢房,她立刻开始了行动。
“碧桃,”谢昭月的声音平静无波,眼神却锐利如冰,“把前几日母亲悄悄送来的那盒‘凝香露’找出来。”
碧桃一愣:“小姐,那是夫人给您压惊的,说是宫里流出来的稀罕物,香味清雅持久……”
“要的就是它‘稀罕’和‘持久’。”谢昭月打断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盒凝香露,是林氏心疼女儿,托娘家关系好不容易弄来的,据说连宫里的贵人都喜欢。香味确实独特,清冷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一旦沾染,数日不散。
“然后,”谢昭月继续吩咐,声音压得更低,“你去找春杏,就说……我因被罚祠堂,心中郁结,又感念二姐姐虽被禁足,终究是姐妹,想送她些东西聊表心意。这盒凝香露,就说是……是靖王殿下那日所赐伤药时,顺带赏下的‘小玩意’,我留着也无用,转赠二姐姐,望她……莫要再因靖王殿下对我‘格外关注’之事介怀。”
碧桃听得心惊肉跳:“小姐!这……这岂不是……”岂不是火上浇油?还打着靖王的名号!
“照我说的做。”谢昭月眼神不容置疑,“记住,务必‘不经意’地让春杏知道,这香露极其珍贵,连宫里的娘娘都喜欢,尤其……尤其靖王殿下似乎也颇为欣赏此香。”她顿了顿,补充道,“另外,你再‘无意’中透露给春杏,就说……听说靖王殿下明日午后,会去城西的‘听雪楼’与几位清谈名士品茗论道。”
碧桃瞬间明白了小姐的意图,脸色煞白,但看着小姐那冰冷决绝的眼神,她用力咬了咬唇:“是,小姐!奴婢……奴婢一定办好!”
香饵已经备好——打着靖王名号、极其珍贵、连靖王本人都“欣赏”的凝香露。
致命的诱饵——靖王明日行踪。
而传递这香饵和诱饵的,正是谢明柔身边那个有野心、又对靖王痴心妄想的丫鬟,春杏。
谢昭月赌的,就是谢明柔那被嫉妒和虚荣烧灼得失去理智的心!赌她禁足期间听到“靖王赏赐谢昭月香露”的消息会如何疯狂!赌她得知靖王行踪后,会如何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机会,去“偶遇”,去证明自己比谢昭月更配得上靖王!
果然,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谢明柔被禁足的西院炸开了锅。
“什么?!靖王殿下……赏了她凝香露?还是宫里娘娘都喜欢的?!”谢明柔听到春杏添油加醋的回报,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碎片四溅!“她算什么东西!一个病秧子!一个贱人!凭什么!凭什么能得到殿下的青睐!连香露都赏她!”她双目赤红,嫉妒的火焰几乎要将她吞噬。
“小姐息怒!”春杏连忙劝道,眼中却闪烁着精光,“三小姐说了,她留着也无用,特意转赠给您,让您莫要介怀……”
“介怀?她这是在向我炫耀!在羞辱我!”谢明柔尖叫道,胸口剧烈起伏,“还有听雪楼……殿下明日要去听雪楼?”她猛地抓住春杏的手,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春杏!我的好春杏!你一定要帮我!帮我出去!我要去见殿下!我要让殿下看看,我谢明柔才是最好的!我要揭穿谢昭月那个贱人的真面目!”
“小姐,可是老爷吩咐了禁足……”春杏故作犹豫。
“禁足算什么!”谢明柔状若疯魔,“只要我能见到殿下,得到殿下的青睐,父亲还能把我怎么样?春杏,你帮我这次,日后我若飞上枝头,定不会亏待你!你不是一直想脱了奴籍吗?我答应你!”
脱籍!这是春杏最大的渴望!她眼中贪婪的光芒大盛:“小姐放心!奴婢……奴婢拼了命也帮您出去!”
次日午后,城西,听雪楼。
这是一座临湖而建的三层雅筑,素以清幽雅致、雪景绝佳闻名,是文人雅士冬日品茗赏雪的胜地。今日,因靖王裴衍舟在此设清谈小会,楼外更是戒备森严,寻常人不得靠近。
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马车,悄悄停在了听雪楼后巷的僻静处。车帘掀开,一个穿着水红色锦缎斗篷、戴着厚厚帷帽的身影,在丫鬟的搀扶下,急匆匆地下了车,正是费尽心机偷溜出府的谢明柔!她身上,正散发着那盒“凝香露”清冷又甜腻的独特香气,浓郁得几乎有些刺鼻。
“小姐,就是这里了!奴婢打听清楚了,靖王殿下就在三楼临湖的‘观雪阁’!”春杏压低声音,语气兴奋又紧张。
谢明柔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拢了拢斗篷,将帷帽压得更低,只露出一双精心描画、充满期待和野心的眼睛。“走!”她带着春杏,避开前门守卫,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院的角门——这是春杏花重金买通的一个粗使婆子留的门。
两人鬼鬼祟祟地溜了进去,沿着僻静的游廊,朝着主楼方向摸去。谢明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满脑子都是即将“偶遇”靖王,如何展现自己最美的一面,如何揭穿谢昭月的“虚伪”……
然而,就在她们即将靠近主楼,甚至能隐约听到三楼传来的清谈笑语声时,斜刺里突然冲出几个穿着宫中侍卫服饰的彪形大汉!
“什么人?!胆敢擅闯禁地!”为首的侍卫厉声喝道,声如洪钟,瞬间打破了后院的宁静!
谢明柔和春杏吓得魂飞魄散!
“我……我是……”谢明柔惊慌失措,帷帽在挣扎中掉落,露出那张精心装扮却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拿下!”侍卫根本不听解释,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啊——!放开我!我是谢尚书的女儿!我是来见靖王殿下的!”谢明柔尖声哭喊,拼命挣扎,水红色的斗篷被扯得凌乱不堪,发髻散乱,珠钗掉落一地,狼狈至极。那浓郁的凝香露气味,在挣扎中更是弥漫开来,刺鼻得让侍卫都皱起了眉头。
“谢尚书女儿?哼!靖王殿下在此宴请名士,岂容闲杂人等擅闯惊扰!尤其还是女眷!简直不知廉耻!”侍卫头领怒斥,声音洪亮,足以让楼上楼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带走!押送京兆府!交由府尹大人严加查办,看看是谁家女子如此胆大妄为,竟敢窥探亲王行踪!”
“不——!不要!殿下!殿下救我!我是明柔啊!殿下——!”谢明柔凄厉的哭喊声回荡在听雪楼的后院,充满了绝望和羞耻。她被两个侍卫粗暴地反剪双手,如同拖死狗一般往外拖去。春杏也未能幸免,被另一个侍卫死死按住,吓得瘫软在地。
三楼的观雪阁,轩窗半开。
裴衍舟一身月白常服,临窗而立,姿态闲适。他手中把玩着一只莹润的玉杯,目光淡漠地扫过楼下那场闹剧,看着谢明柔被拖走时涕泪横流、仪态尽失的丑态,如同在看一场无聊的猴戏。他鼻翼微动,似乎嗅到了风中飘来的那丝过于浓郁的、熟悉的凝香露气味,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讥诮。
“殿下,楼下似乎有些喧哗?”一位正在品茗的清谈名士疑惑地问道。
裴衍舟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声音清越:“无妨,不过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自投罗网的飞蛾罢了。扰了诸位雅兴,是本王之过。来,我们继续。”
他优雅地举杯,仿佛楼下那场决定一个女子命运的闹剧,与他毫无干系。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谢明柔被押入京兆府大牢的同时,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听说了吗?谢家那个二小姐,疯了似的跑去听雪楼堵靖王殿下!”
“何止是堵!是擅闯禁地!被侍卫当场拿下!衣衫不整,哭爹喊娘,那叫一个丢人现眼!”
“啧啧,还说什么谢尚书女儿呢!为了攀附靖王,连脸面和廉耻都不要了!”
“听说身上还熏了极浓的香,隔着老远都能闻到,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心思不正似的!”
“窥探亲王行踪,意图不轨!这罪名可不小!谢家这次脸可丢大了!”
流言蜚语如同最恶毒的利箭,瞬间将谢明柔钉在了耻辱柱上,连带着整个谢府都成了京城的笑柄。
谢府,正厅。
气氛比祠堂更冷,更压抑。
谢尚书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看着被京兆府差役“客气”地送回来、已经吓得神志不清、只会喃喃自语“殿下……殿下……”的谢明柔,再看看跪在地上抖如筛糠、语无伦次的春杏,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静静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谢昭月身上。
“孽障!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谢尚书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乱跳。他指着瘫软在地的谢明柔,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我谢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为了一个男人,你……你竟做出如此不知廉耻、自毁前程之事!你……你让我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如何向太子妃娘娘交代!”
太子妃!谢尚书此刻最怕的,就是太子妃的震怒!谢明柔此举,不仅丢了谢家的脸,更是打了太子妃的脸!毕竟,谢明柔是太子妃暗中扶持、用来对付谢昭月的棋子!如今这颗棋子,却以最愚蠢、最不堪的方式,把自己彻底毁了!
“父亲息怒。”谢明轩脸色凝重,上前一步,“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平息风波,挽回声誉。二妹她……神志已不清,恐是受了刺激。不如……先将她送去城外庄子上‘静养’,远离京城是非之地。至于春杏……”他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瘫软的丫鬟,“背主妄为,挑唆主子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杖毙!以儆效尤!”
“不……不要……老爷饶命……大少爷饶命……”春杏听到“杖毙”二字,吓得魂飞魄散,凄厉哭喊。
谢尚书疲惫地闭上眼睛,挥了挥手,立刻有凶神恶煞的婆子上前,堵住春杏的嘴,将她拖了下去。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明柔……”谢尚书看着自己这个曾经寄予厚望、如今却形同疯妇的女儿,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失望和厌弃,“就按明轩说的办。即刻送走!没有我的命令,永世不得回京!”这等于彻底放弃了谢明柔。
处理完谢明柔,谢尚书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谢昭月身上,眼神复杂难辨。今日之事,谢昭月看似置身事外,甚至……还“好心”地送了凝香露给谢明柔?可那靖王行踪的消息……又是如何泄露的?他总觉得,这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
“月儿……”谢尚书声音沙哑,“你二姐她……咎由自取。你……受委屈了。”他终究没有深究,或者说,不敢深究。谢明柔已经废了,谢昭月……似乎更得靖王那一点微妙的“关注”?在太子妃和靖王之间,他需要重新权衡。
“父亲言重了。”谢昭月垂下眼帘,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悯和疲惫,“二姐姐一时糊涂……女儿只盼她能在庄子上好生静养,早日康复。”她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扮演了一个无辜又大度的嫡女。
一场风暴,看似以谢明柔的彻底出局而告终。
深夜,谢昭月独自坐在窗前。窗外月色清冷,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碧桃已经被她打发去休息。她摊开手掌,看着自己依旧缠着细布的指尖。没有沾血,却已染上了无形的血腥气。谢明柔完了,被自己的嫉妒和愚蠢彻底葬送。春杏死了,成了替罪羊。而她,谢昭月,依旧是那个看似柔弱无辜的谢三小姐。
她完成了裴衍舟的“投名状”。用一盒香露,一句谎言,便兵不血刃地除掉了心腹大患。
手段够狠,心够冷。
她应该感到轻松,或者……一丝快意?可为什么,心底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和挥之不去的寒意?这就是成为“刀”的感觉吗?
就在这时,窗棂上传来三声极轻、极有规律的叩击声。
谢昭月心头一凛,猛地抬头。
只见窗外月光下,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如同鬼魅般静立。玄影!他手中,托着一个巴掌大的、没有任何标记的乌木盒子。
谢昭月深吸一口气,推开窗户。
玄影面无表情地将盒子递了进来,声音低沉,毫无起伏:“殿下说,刀……已见血。此物,是酬劳,亦是……下一局的引子。”说完,不等谢昭月反应,身影一晃,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谢昭月关上窗,回到桌边,就着烛光,打开了那个冰冷的乌木盒子。
盒内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两样东西:
一叠薄薄的、边缘有些发黄的旧纸,似乎是某种……地契或房契?
还有一枚小巧玲珑、通体乌黑、没有任何纹饰的……玄铁令牌。令牌入手冰凉沉重,正面刻着一个凌厉的“影”字。
谢昭月的心,猛地一跳!
裴衍舟的酬劳……和引子?地契代表立足的资本?而这枚“影”字令牌……难道代表着……靖王府那支神秘莫测、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卫力量——“影卫”?!
他给她这个……是什么意思?是给她调用影卫的权力?还是……仅仅是一个象征?一个将她更深地绑上他战车的……烙印?
她拿起那枚冰冷的令牌,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这寒意,比祠堂的青砖更甚,比裴衍舟的眼神更冷。
刀已见血,便再无回头路。
下一局,又指向何方?
谢昭月攥紧了那枚“影”字令,如同攥住了通往更深黑暗的钥匙。烛火在她眼中跳跃,映出一片冰冷而幽深的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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