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盒中的两样东西,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在谢昭月的心上。那叠发黄的旧纸,果然是地契——京郊一处不大不小的田庄,名唤“栖霞庄”。虽非膏腴之地,但胜在清静,有山有水,足以成为她脱离谢府掌控后的一处隐秘据点。裴衍舟这份“酬劳”,给得精准而实用。
而真正让她心神剧震的,是那枚“影”字玄铁令。
令牌入手冰凉沉重,那凌厉的“影”字仿佛带着森然剑气,直刺眼底。靖王府影卫,那是裴衍舟手中最神秘、最锋利的一把暗刃,专司刺探、暗杀、护卫,行踪诡秘,手段狠绝,令人闻风丧胆。这枚令牌,是信物?是权限?还是……一道催命符?
谢昭月攥紧令牌,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冷静下来。裴衍舟不会无缘无故给她如此重要的东西。“酬劳”是栖霞庄,“引子”是这枚令牌。他需要她做什么?需要影卫做什么?
“下一局的引子……”她喃喃重复着玄影的话。谢明柔已除,太子妃的怒火随时可能降临,但这似乎还不够。裴衍舟的目标,显然更大,更深。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方向。而能给她答案的,或许只有这枚令牌本身。
深夜,万籁俱寂。
谢昭月换上一身最不起眼的深色衣裙,将“影”字令贴身藏好。她没有惊动碧桃,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出谢府后角门——得益于原主记忆中那些为了躲避苛待而摸索出的偏僻路径。
按照令牌入手时,脑海中莫名浮现的一段极其简略的方位信息,她七拐八绕,来到城西一条最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深巷尽头。巷子尽头,只有一扇毫不起眼的、紧闭的黑漆木门,门楣上没有任何牌匾,只有门环上刻着一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小的“影”字标记。
就是这里了。靖王府影卫在京城的秘密据点之一——“影巢”。
谢昭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取出“影”字令,轻轻按在门环中央那个微凹的“影”字上。
“咔哒”一声轻响,门环似乎微微下沉。紧接着,厚重的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漆黑一片,仿佛择人而噬的巨口。
谢昭月没有丝毫犹豫,闪身而入。
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空气冰冷而凝滞,带着一种铁锈和尘土混合的奇异味道。她只能听到自己略微急促的心跳声。
“令牌持有者,报上身份及来意。”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突兀地在黑暗中响起,辨不清方向。
谢昭月心头一凛,强自镇定:“谢昭月。持殿下所赐‘影’字令,求见……此地主事。”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能如此说。
黑暗中沉默了片刻。她能感觉到数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和评估。那无形的压力,几乎让她窒息。
“跟我来。”另一个同样冰冷的声音在侧前方响起。随即,一点微弱的、幽蓝色的磷火突兀地亮起,悬浮在空中,照亮了前方一条狭窄、向下延伸的石阶通道。
谢昭月跟着那点飘忽的磷火,一步步走下石阶。通道极深,空气愈发阴冷潮湿。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位于地下的石室。石壁上嵌着发出幽光的萤石,光线昏暗却足以视物。石室空旷,只有中央一张巨大的石桌,周围散落着几张石凳。几个穿着同样制式黑色劲装、脸上戴着没有任何表情的玄铁面具的身影,如同雕像般静立在石室各处,气息全无,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石桌后,坐着一个同样装束的人。他脸上的面具略有不同,边缘带着一道暗金色的纹路,显得更加森严。他便是此地的主事——代号“玄七”。
玄七的目光透过面具的眼孔,落在谢昭月身上,冰冷而锐利,如同手术刀般将她剖析。“谢三小姐。”他的声音比之前那两个更低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殿下有令,持‘影’字令者,可调用‘影巢’丙级以下资源,获取丙级以下情报,并有权要求一次丙级行动协助。时限,一月。”
丙级?谢昭月心中了然。影卫行动和情报等级森严,甲乙丙丁,丙级虽非核心,但也绝非等闲。裴衍舟给她的权限,是有限度的试探,也是初步的认可。
“我需要情报。”谢昭月开门见山,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关于我母亲,谢府先夫人林晚意。她……当年病逝的详情,以及她生前最后一段时间接触过的人、事、物,尤其是……与医药相关的。”
这是她心中埋藏最深的疑团,也是原主记忆中最模糊、最痛苦的部分。一个出身将门、身体康健的嫡母,为何会在生下她后不久就缠绵病榻,最终“病逝”?这背后,是否也如她穿书后的遭遇一般,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继室的迅速上位,谢明柔母女曾经的嚣张……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原主母亲的死,绝非自然!
玄七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毫无波澜地转向旁边一个静立的影卫:“‘癸三’,调取丙级档案库,编号‘林晚意’相关卷宗,时限:永宁七年至九年。”
“是。”代号癸三的影卫应声,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石室侧面的一个通道里,速度快得惊人。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谢昭月来说却无比煎熬。石室里只有萤石幽光和她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很快,癸三返回,将一份薄薄的、用特殊油纸包裹的卷宗放在石桌上,随即又无声地退回到阴影中。
玄七将卷宗推向谢昭月:“丙级权限内可阅信息,皆在于此。阅后即焚。”
谢昭月的手指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才拿起那份冰冷的卷宗。她走到石桌旁,就着幽光,一页页翻看。
卷宗记录很简略,多是明面上的信息:林晚意,永宁七年冬产女,产后体虚,太医诊治,言需静养。永宁八年春,病情反复,换数位名医,皆言气血两亏,沉疴难起。永宁九年秋,病逝于谢府。期间,谢府延请名医,用尽珍药,记录在案。
看似正常,但谢昭月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点:
用药记录异常频繁且昂贵:卷宗后附有部分药方和药材清单,其中几味主药极其珍稀,且药性……似乎过于猛烈霸道,不似温和调理之方。
最后半年的诊治记录模糊:永宁九年春之后,卷宗记载的诊治次数锐减,且负责的医者名字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一个代号“济仁堂坐堂大夫”,但济仁堂是京城最大的药铺,坐堂大夫众多,无从查证。
一份被圈出的特殊记录:在永宁八年末的一次“意外”记录中,提到林晚意曾短暂昏迷,醒来后精神恍惚,言语间提及“慈安堂……药……味道不对……”。但此记录被标注为“病中呓语,不足为信”,后续也无追查。
“慈安堂……”谢昭月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名字很陌生,绝非京城知名的大药铺!一个病重的贵妇,为何会提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慈安堂”?还提到“药味不对”?
这绝非呓语!这是线索!是母亲在生命最后时刻,用尽力气留下的警示!
“玄七主事,”谢昭月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我需要‘慈安堂’的所有信息!它在哪里?背后是谁?现在是否还存在?”
玄七沉默片刻,似乎在调取信息:“慈安堂,永宁十年初已关闭。原址位于城西柳条胡同。登记东家为一外乡行商,名‘王福’,永宁九年冬离京,不知所踪。表面经营寻常药材,无甚特别。”他顿了顿,补充道,“此信息属丁级,权限内可阅。更深层信息,需乙级权限。”
一个关闭多年、东家失踪的小药铺?表面无奇,但偏偏在母亲病逝前被提及,且与“药味不对”关联!这绝不寻常!
“丙级行动协助,”谢昭月毫不犹豫地使用了裴衍舟给予的那次机会,“我要你们,立刻、秘密地搜查慈安堂原址!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尤其是……可能藏有旧物、暗格、或药物残留的地方!重点查找永宁八年末至九年间,与谢府、特别是与我母亲林晚意相关的任何痕迹!”
“目标:慈安堂原址。任务:秘密搜查,寻找永宁八年末至九年与谢府林晚意相关痕迹。丙级行动,确认。”玄七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件最平常的事。
“确认!”谢昭月斩钉截铁。
玄七微微颔首,目光扫向阴影中:“‘癸三’、‘癸九’,执行。”
两道黑影无声地躬身,随即如同融入黑暗的墨汁,瞬间消失不见。影卫的效率,高得令人心惊。
谢昭月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母亲……当年您到底经历了什么?“慈安堂”……会是揭开真相的钥匙吗?
她将卷宗按在石桌上,看着它被玄七指尖弹出的一点幽蓝火焰瞬间吞噬,化为灰烬。所有痕迹,消失无踪。
带着满心的疑云和一丝微弱的希望,谢昭月在另一名影卫的无声引领下,离开了这阴森神秘的“影巢”。当她重新呼吸到地面上带着寒意的夜风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回到谢府厢房,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碧桃焦急地守在门口,看到她安然回来,才松了口气。
谢昭月疲惫地靠在榻上,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冷的“影”字令。栖霞庄的地契就在枕下,那是她未来的退路。而“慈安堂”的线索,则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
权力,如同毒药,一旦尝过,便难以割舍。影卫的效率和力量,让她心惊,也让她……隐隐生出一丝掌控命运的错觉。然而,裴衍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悬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提醒着她——她只是他手中的刀,她的命运,依旧系于他的一念之间。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小姐!小姐不好了!”碧桃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脸色煞白,“宫里……宫里来人了!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嬷嬷!带着凤旨!指名……要见您!老爷和夫人已经在前厅跪着了!看那架势……来者不善啊!”
谢昭月的心猛地一沉!
皇后娘娘?太子的生母!她终于……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的凤旨!
是谢明柔之事迁怒?还是……她查探母亲死因的举动,已经触动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谢昭月霍然起身,将“影”字令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她瞬间冷静下来。她迅速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鬓发,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
该来的,终究会来。
她倒要看看,这位皇后娘娘的掌事嬷嬷,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凤旨”!
“碧桃,更衣。”谢昭月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肃杀,“我们去……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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