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严忍冬方才从颐政殿出来,往后宫走去。
南宫谋原是禁军统领,此刻已从西域调回,成了严忍冬的心腹。
此刻,他献上半块神捕司铁卫的兵符,说道:“首辅大人,神捕司旧卫已清点完毕,在籍者千人,巡捕卫、护押卫、侦谍卫、锐锋卫、技勘卫、总旗卫等六卫部,兵力折损不到二成。”
“嗯,”他气定神闲,对南宫谋的办事效率颇为满意。
“首辅大人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走,跟我去一趟南山。”
两人正应着,走到崇天殿转角处,青天白日间,忽而一阵巨大的火光炸涌而出,南宫谋眼疾手快,叫道:“首辅大人小心!”
一个趔趄便扑倒在他背上,两人瞬时被热浪烘打出去,一时间血肉模糊,不省人事。
此日,宫里乱糟糟的,太医、宫女、血水、守卫,各自来来回回,陈恨生同孙兼礼各自带了刑部与兵部死守消息,是夜里,首辅生死存亡之事还是被捅到了宫外。
南山脚下,无人洞中,祝长风擦着破了虎口的手掌,问道:“严忍冬死了吗?”
“没有,”卫声理道。
他是神捕司铁卫中锐锋卫的总教头,在往日祝长风西行时本欲奉命刺杀他,却终为他所救,此后,他便成了祝长风埋在皇帝身边的一颗暗棋,但有消息,无不自他而出。
“没有?”他皱眉转身,“他的命这么大,连火药都炸不死他?”
卫声理低头,片刻沉声道:“南宫谋死了。”
他冷笑:“南宫谋死了有什么用?北宫谋,东宫谋,西宫谋,只要严忍冬活着,什么人他造不出来?”
“他受了很重的伤,现在对禁军和神捕司都极度不信任,王爷,昭明殿层层围困,都是刑部和兵部守着,卑职近不了身。”
昭明殿原是祝长风在宫中的住所,现在也成了严忍冬的宫内私邸。
祝长风闻言闭目,附手在背,沉沉叹道:”我不相信他有王命在身,神捕司和禁军失了信任,严忍冬必定重组军团,该怎么做你知道。”
“卑职知道,定竭尽所能。”
“去吧,”他道,“此番未能得手,再炸就难了,我们从长计议。”
是夜,一切难得的安静。
钟睿林在府中收到了消息,听到严忍冬只是重伤,心下忧虑。他附手在背,来来回回地走,突然脸色一变,心下叫道:“不好!”
语罢,人便匆匆忙忙往镜花楼而去。
午夜子时,一辆极其低调的马车才从后门停到潇湘书房处,钟睿林下车,将季静堂搀扶下来,说道:
“夫人不能耽误太久,这一炸明目张胆地在宫中,何其凶险。我估摸着兵部不出几刻便会全程封锁,夫人,我得在他们动作前从你出城。”
“我知道了,”她点头转身。
潇湘书房内,季静兰正在替姐姐整理着出逃用的衣装,抬头见杨绪杵着膝盖坐在一旁,又复低下头去,只道:“我名声在外,得留在京中替钟大人传递消息,你走吧,陪在我姐姐身边,她怀着身孕,比我更需要你。”
语罢,她有些伤感,默默不语地手上动作着。
杨绪说不上什么心情,似是有些生气,深深看她一眼,便开门出去了。
院里,静堂坐在石桌前,穿着白绫刺绣的斗篷,镶一圈毛茸茸的边。
杨绪出来,二人四目相视,他缓缓走到她的身边,静堂起身道:“杨大哥。”
她一言不发,好像默默等待他的决定。
杨绪从袖中掏出一瓶药,放到她手里道:“这是我特意为你制的,身体有恙时服下一颗,孩子和大人能否无虞,就看天意了。”
她缓缓接过,心中明了,缓缓道:“谢谢。”
杨绪从来世事通明,此刻有些伤感:“季小姐,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叫你。”
静堂含泪,夜幕里看去,眼睛亮亮的。
他不禁笑道:“我从来都知道你姓季,不姓颜,可惜,到这个时候才能坦然这么称呼你。季小姐,久违了。”
她不去看他的眼睛,转过头去默默擦了擦眼泪。
是啊,季这个姓,从来都与叛徒绑在一起,她做了半辈子难民,的确久违了。
“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北境,不能一辈子陪在你身边,季小姐,我心疼你,在我眼里,你就像我妹妹一样,可是我的一生,不是为你而活的。”
“我知道,”她点点头,将手中的药瓶紧紧握了一下,“谢谢你,你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
杨绪抬头,看了看天边的孤星,有些释怀地笑道:“别那么悲伤,我早就说过,你不是池中之物,有今日之局,也算命中注定。季静堂——”
他忽然喊她的名字,将双手沉沉放在她的肩上:“我等着你,就在京城等着你,等着你成就一方霸业。”
二人对视,他目光坚毅,却也渐渐漫出泪来:“你能做到的,我相信你。”
季静堂含泪,久久不能言语。
“别那么悲伤,我等着你回来,告诉我你那些鱼翔浅底,锦鳞游泳的故事,我把它们写成书,叫天下的人都知道,在历史的尘埃里,有过你这样一位奇女子,还有你和陶然的爱情,我会叫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静堂闻言,心旌摇动,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不可抑制地扑到他怀里哭。
一个写故事的人,总是有触动人心的能力,杨绪和季静堂是一类人,只是乱世之中,因为不同的选择,他们有了不同的命运。
杨绪像兄长一样安抚着怀中的少女,他轻轻拍拍她的后背,仰头望天:“我等你回来,到时候,和槐荫一起,我们一起去江南。”
不远处,祝长风倚门看着这一幕。
静兰出来,倚在门的另一边,问他道:“你喜欢我姐姐?”
他双手抱在胸前,神色很是不羁:“看出来了?”
静兰嗤笑:“傻子才看不出来。”
祝长风毫不在意。
“你且试试吧,”静兰道,“你要真能拿下她,也算你有本事。”
他笑道:“日子那么长,谁说得定呢?”
不到三刻,果真宫里又有了动作,邱致仁身着官服赶来了,对季静堂道:“夫人快走,城门现已下令戒严了,我带你们出去。”
他看到祝长风,心情微动,面上却未说什么,只护着二人速速出去。北门尚未被兵部完全接手,仍是巡防营的士兵守着,见是礼部重臣漏液外出,便也不敢多问什么,只恭恭谨谨地放了出去。
马车上,静堂的身体当即有些不舒服,走了三里多地,邱致仁才叫车夫停下来,与二人正式道别。
他交与静堂一枚金镖,说道:“夫人,凡有动作,以此为凭,互通有无。”
“好,”她虚弱道,“邱大人珍重。”
邱致仁面色凝重,深深行了个礼,又看祝长风一眼,转身上车回去了。
野外,星夜,祝长风看着远去的马车,说道:“此人对我有所介怀。”
季静堂不想理他,没说什么。
“现在又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他走近一步,“怎么样,你们的计划愿意和我说说吗?”
两人同骑一批马,她有孕在身,不能走得很快,索性方便二人说话。
静堂道:“捐银折官,虚仓充数,明面儿上是救国救民的良策,但届时政策一下,必有官员折银贪墨,虚构灾情,应付朝廷巡查,百姓无粮可领必生动乱。到时候户部再一做手脚,账目混乱,加之盐铁是旱灾的必需品,再如何收归官署,也会有人私下暗涨,甚至趁乱以劣质盐铁换利,涨价与劣质必然引发民变,更不用说被抄家的盐商铁商都会怨怼朝廷。”
“至于钱法革新,只需再造币时减重掺铅,便能混乱天下财政。届时再叫户部缓缓运筹以新币支付官员俸禄,他们收入缩水,自会乱自内出。币价一变,粮价就会飞涨,赈灾粮缺口一再扩大,搜刮就会更严重,到时候,天下不乱...也得乱。”
她咳嗽了两声:“这些政策本身看似合理,但执行中必然会因人性贪婪而失控,陶然用死教会了我这个道理,我怎么能不让严忍冬亲自尝一次呢?”
“民怨爆发之际,就是他严忍冬作法自毙之时。政策都是他定的,怨不得旁人。”
祝长风仔细听后,心中不禁叫好,面上却说:“可以啊!季静堂,你这人够黑!”
她白他一眼。
他咋舌道:“为了搞垮严忍冬,你敢拿整个天下陪你玩儿,出手又阴又损,陶然根本玩儿不过你。和我在一起吧,咱俩黑吃黑,如何?”
提起陶然,季静堂心下一阵吃痛,她身体虚弱,半点不想理他,只道:“你让我更恨这个世界,陶然却让我偶尔原谅它。”
祝长风闻言,默默不语,半晌道:“走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