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京都,两个季静言,一真一假,都心事重重。
静贵妃当街宣扬首辅密辛,被冠以疯病,下乱国之罪。章台司寻了半年有余,方才找到个孤身艳丽的女人,毒哑了当作替身。百姓不服,见过季静言的人不在少数,难以搪塞过去,于此事上要费心力些。
此日天气骤冷,京中飞絮,法场高台,替身被高高绑着,鬓发衰乱,满目哀戚。
此案重大,刑部尚书、侍郎,大理寺卿连同都察院左都御史四人共监。
画像案底依次流转过四人之手,复核重案,陈恨生起身道:“此妖女季氏,罪大恶极。昔年勾结外臣逆行国政,以至于先太子殡天,此乃弑储之罪。首辅大人念及皇子,暂留其性命,岂料她不知悔改,反染疯癫之症,当街散播秽语,污蔑首辅大人清名,此乃动摇国本之罪。今奉天承运,杀母留子,保全血脉正统,问斩整肃纲纪。”
“午时已到,斩!”
令牌掷出,四周百姓围看,气氛肃穆,无人言语。
手起刀落间,远处不知有人大喝一声,众人皆看去,卫声理站在一旁,手中稳稳弹出一颗弹珠打偏那鬼头刀,刽子手力有不逮,险些就要偏了手不管不顾地砍下去。
他眼疾手快,又弹出一枚弹珠打偏,陈恨生发现了,刚要开口发作,一只箭镞猛地射进他的心脏。
“大人小心!”卫声理眼疾手快挡过去,又一只箭镞穿城而过,重重穿过他的手臂刺入陈恨生胸膛,两个人顿时连了起来。
一时间,场面全乱了。卫、陈二人顿倒在地,台上重臣吓得四散飞逃,百姓闹事,说不清叫好还是惊吓。
卫声理疼得嘶嘶作声,锐锋营诸人奔上断头台来,影影绰绰,不知为何,混乱间,刽子手死了,家贵妃的刑具铁链也被打开了。
“快逃,”锐锋营中有人悄悄拽了她一下。美艳女人含泪抬眸,嘴里无声说了一句:“谢谢。”
她转身提起地上的刀,重重在自己脖颈上一抹,转身倒在血泊之中。
同一时刻,季静言从梦中惊醒了。她喘着粗气,心砰砰砰砰直跳,仿佛要从颅顶蹦出来。掀帘而出时,是个晴天艳阳的中午。
她很乱,秀手揪着心口,慌乱间决意要把严忍冬的军情传出去。
陶然死时自己就没能做什么,静言绝对不能容忍静堂的孩子再出意外。
她转身回帐,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不知道妹妹身在何处,为保万全,消息必去西域北境两路散开。
静言一个人在营地周围走,爬上更高的山脉,俯瞰整个西域大地。
云深不知处,有连片的城池,像一条奇彩抖动的线,听不见一点喧哗。
太远了,她知道季阳也许在哪里,碎叶城,但太远了,她去不到。
回望北境,更是山峦连山,看也不见。
终于,夜里静言提出想让严忍冬次日让自己出去逛逛。
“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整日闲着,无聊得紧,只是你不得空,”她替他仔细整理着衣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缓,不透出一点小心翼翼的样子。
“想要什么和下人说就行,何必自己跑一趟?”
她揪着他的衣领,泄气似的一笑:“我只是闲闷了,你要不想我去,我不去就是了。”
这样一说,严忍冬反倒松了口。
“也好,战事还有几日就起了,叫人陪着,听说乐都的风光不错,还有很多僧人修女,你要是喜欢,就去吧。”
“谢谢,”她看着他,甜甜地笑。
次日晨起,她便同侍女护卫来到龟兹乐都。此处是西域核心城邦,曼妙的身姿随处可见,石窟壁画,教坊歌舞,比起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静言身着乐女服饰,她本眉目深艳,未及笄便一副温言大气之姿,此刻穿上了这异域衣裙,琳琅首饰,更是姿丽非凡,看不出半点格格不入。
四个侍女抬着天工织锦,五色氍毹,各色羊脂玉璎珞,青金石耳珰和中原难见的项圈,馥郁天香,琉璃碗盏,生怕穿过人群时碎了。
她花钱毫不客气,安息香、**、番红花,不论是真是假,一概闻过买下,这样一来,不单侍女手中抱满了物什,就连护卫也抬得盆满钵满。
“把东西放回车里,你们累我也累。”
护卫四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只派其中两人连并四个婢女去了,另外两人仍旧紧紧跟在她的身边。
她没说什么,只自己到处闲逛,忽而见远处有一路寺庙群落,似是同解释隔开来似的,异常肃穆。
静言有个习惯,只要动身离家,必会提前修习去处的人情风俗,幼时母亲妧蕊章教导自己,做事务必要瞧人眼色,不要在外人面前闹出笑话。
这些天她独自于帐中烦闷,看书的本事倒是一点没落下。西域惯有清真女寺供各国贵族女性持戒修行,纪律森严,男子不得入内。
她悄悄将手上的白玉指环摘下,握在手中,径直朝那边走去。到了寺门,一行人果真被挡了下来。
“夫人,”持戒的女人们还未说什么,身后侍卫便拦道:“请回吧。”
她冷静地呼吸了几口气,兀自将他们挡开,只笑着朝那修女递上白玉指环,只道:
“姐姐莫怪,我是从于阗而来,奉谢赫提古莱氏之约赴寺。临行前她特意赠予这枚和阗白玉指环为凭,说见此环便知是故人之托,让我今日申时来此相见,有要事相商。”
“夫人,”侍卫又拦,“回去吧,被大人知道就不好了。”
静言转过身,悄悄问道:“严忍冬出行之事,你们想在此处喧闹吗?”
侍卫沉声,对视片刻后方道:“夫人若执意如此,我们便不客气了。”
二人正要强行动手,寺门内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出来的是位年近四十的女子,身着素白缠枝莲纹礼拜服,外罩暗青纱质罩衫,正是清真女寺中执掌教务的谢赫提。
她未施粉黛,额间点着一颗青金石镶银的额记,眉眼间不见凌厉,深邃如古潭一般,沉静威严中带着一股从容之气。
目光扫过众人时,侍卫的动作竟下意识停住。
她不容置喙道:“此处是清真女寺,龟兹王亲敕的清净圣地,岂容尔等持械撒野?”
侍卫不得不收剑回道:“打扰,多有容待。”
那女子笑了笑,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果真是汉人。女寺受王室庇护,凡滋扰圣地者,皆以冒犯王权论罪。”
众人脸色一白,不知该说什么,那女人却道:“既然是故人所托,这位妹妹便进来吧。”
静言有些迟疑,脚步凝滞间,侍卫再次拦住,那女人道:“再敢上前半步,即刻传信王宫卫尉,拿下问斩。进来。”
她独自转身离开,静言咬了咬牙,朝修女手上取过白玉扳指,回身对侍卫道:“我不会逃,你们要对他说便说吧,说了他也不会杀我。”
她眼眸一沉,转身快步奔向寺内,在廊道追上方才那女人道:“谢赫提莫怪,我方才撒谎了。”
那女人不停,只温言笑道:“我知道,你是汉人,怎么会替我的故人传信呢?”
静言低头,心又砰砰砰砰地跳,脑子一片混沌。
女人垂眸,从她指间取过那枚白玉指环,问道:“不过白玉指环确实是本寺同于阗的传信之物,法蒂玛也确实是我的故人,这些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静言无奈,只得如实答道:“书里看来的。”
那女人笑笑,问道:“说吧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她有些犹疑,又朝身后警惕地看看,不敢轻言。这个女人虽然救了自己,但说到底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这么重要的事,她能告诉她吗?“我是被...是被卖到龟兹的舞女,”她精心编者谎话,“家里有个弟弟,月前打仗,被人强行征兵到了碎叶城,现在生死未卜,我家主人又不准我私自外出探问,这才想到这里碰碰运气,遇到了姐姐这样的好人。”
一席话下来,竟是比伺候祝钦云还累。
“哦?那这样说,妹妹是希望我帮你找人了?”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
女人回身坐回主位,只道:“清修之地,不得诳语。我倒也本想助妹妹一力,可妹妹气质高贵,又怎会是舞女出生呢?若你这般骗我,明心不可鉴,我倒也有几分踌躇了。”
静言又朝身后警惕地看看,忽然扑地一声跪下,梨花带雨道:“求姐姐救命,我家原在京都有些官职,家道中落,被迫依附丈夫。不想丈夫狠心很情,中道娶了几门小妾,又嫌我不会说话,帮不上忙,也生不出孩子,这才把我和弟弟赶了出来。之后如何流落西域,乱世之中,孤身女子,姐姐便也可想见了。”
演戏是她最拿手的活儿,在后宫待了一辈子,别的长进不大,演技却练得一流。
流泪间,她猛地磕了几次头,唤道:“姐姐,只是一个消息,姐姐若能帮我,但有所需,昔昔虽势单力薄,却定也万死不辞。”
她重重把头叩在地上,听着自己的呼吸声,鼻间的热气水雾,缓缓平复着心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