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钦云点头,和朱慈对视一眼,问众进士道:“众卿可还有言进表?”
无人应答。他遍览那些低着的头颅,站起身道:“任卿有言,此刻可进,朕准无逆言。有功者,不拘当下名次。不必顾及什么进士及第,只要朕准,任何人都可以是朕的状元!”
此话音落,声如洪钟,绕梁不绝。众进士闻言不再犹豫,绞尽了脑汁思忖对策,低着头涨红了脸,眼神皆是左左右右地荡,却无一人回应。
祝钦云见状,缓缓坐下来,看向谢渊,却仿佛却是自言自语地说:“朕瞧着,这榜眼探花之才,都远远高过朕的状元郎。”
他到底是给足了谢渊面子,没直接质问他,转眸问:“皇后,你说是也不是?”
朱慈笑言:“陛下说得对,臣妾也觉得,这两个孩子很堪大用。”
祝钦云“嗯”了一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朱慈却道:“两个孩子不必拘着礼,抬起头来。”
陶然、钟睿林闻言,先是颔首互视一眼,继而缓缓抬头,并不把手礼放下。朱慈见了,对祝钦云笑道:
“陛下见这两个孩子,可有先时季丞相之风?”
此言一出,朝中众人皆神色骇然,季清阁叛国之罪朝野皆知,陶然、钟睿林二人吓得慌忙低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祝钦云转眸淡淡看着皇后,神色暧昧不明,半晌后回头,问陶然二人:“皇后说你们有季丞相遗风,你们自己觉得呢?”
陶然闻言眉头紧皱,又见钟睿林并不出声,只能抬头答道:“陛下和娘娘垂爱,微臣福薄,年初生了一场大病,未得见先丞相真容。娘娘这样说,想必是以古来共士之风姿,警惕我等恪守本分,为国尽忠,娘娘真心,我等身受神领,不敢妄言。”
“很好,”朱慈笑道,“看来陶公子不是个书呆子,于经国治世、人情之务上很是畅通,陛下,臣妾很喜欢这孩子。”
祝钦云道:“朕也觉得他不错,众卿若无异议,鸿胪寺,传旨——经科状元,更易陶然,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三日后入翰林。”
陶然惊眉抬首,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说不清是怎样的心情。慌乱间,又听祝钦云道:“榜眼钟睿林,探花谢正秋分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同三日后入。”
钟睿林从探花变成榜眼,自是欣喜,连忙领旨谢恩。朝堂上,陶然和谢正秋二人皆怔怔的,谢正秋先反应过来,转头去看谢渊的脸色,只见他垂手立在一旁,脸已沉如绛紫。
“怎么,”祝钦云问二人,“对朕的决议不满意?”
二人方才慌忙跪下,齐声道:“臣,领旨谢恩!”
朱慈笑着起身,由侍女搀扶朝皇帝行半蹲礼,婉声道:“陛下,臣妾还想为状元多求一份恩典。”
“你说。”
“授翰林院修撰是我朝国策,臣妾想着,太子正值进取用功的年纪,虽有詹士府讲解经筵,教授礼仪,但到底缺个年岁合宜又人品端方的伴读之师。”
“如今的太子伴读皇后觉得不妥?”
“自然不是,”朱慈笑言,“只是去岁未曾殿选,伴读多为贵胄子弟,臣妾瞧着今年可以着意添上几位,从大殿之上的进士中选最为合宜。”
“嗯,皇后拿主意就是。”
朱慈颔首:“那么就请陛下加封陶然为太子教习,补文学侍臣之缺,领伴读之首,以成太子治国之基。”
这文学侍臣乃正六品官员,别人或是不熟,但谢正秋、礼部尚书江雨杭、鸿胪寺等一众官员却心知肚明。众人不想皇后抬爱至此,平白于惯例上多抬了半阶官位,心中各自纳罕。
“娘娘,”陶然慌忙行大礼,拒道:“臣才疏学浅,且多于经史子集上下功夫,文学修养未到火候,教养太子一事,臣恐误......”
“怎么,”朱慈笑问,“才第一天,你便要拒绝本宫?”
“臣...”陶然为难,低声道:“臣不敢。”
“这就对了,”朱慈坐回后位,笑道:“陛下还未说什么,你怎么倒先谦让了?”
祝钦云晓得这是皇后在向自己讨说法,沉了沉,便道:“按皇后说的做,即日起,领太子教习,加任正六品。”
陶然伏拜,不再言语。
祝钦云抬头,沉声道:“按先时所说,二甲进士留于此处,三甲随皇后至奉和殿面试,进士及第三人暂圈于太和偏殿,待一切尘埃落定,再设传胪大典!”
“是,”众士子拜伏。
三百进士连同众官分两批集于崇天殿与奉和殿,帝后是难得的勤勉,在六部尚书、鸿胪寺和詹士府众官的协助下,自巳时正刻起面至午时正刻,用膳歇息后又连轴转至申时毕,才议定众进士排位,礼部连同鸿胪寺慌忙核定各人官职,以驻京与外派各地划分,分授圣旨。
时至酉时三刻,光禄寺方才备好了恩荣宴的吃食,消息开始往宫外传,整大张金榜重新悬挂与午门及东交民巷。众士子折腾了一天,又是费心答辩,又是饥肠辘辘,早顾不得许多,皆有些惫懒之态,但传胪大典到底严肃,少不得又各自打起精神,听人高声宣读进士名目,三跪九叩着从御道两侧重新走进崇天殿。
宴饮上,不过寻常的互相结识,恭维换盏,陶然今日出尽了风头,被人凑捧着灌酒,他已悄悄命了宦官把酒里兑了十足的水,百杯下肚后只是微醉而已。
喝的真醉的是谢正秋,状元变了探花,原属于他的从六品之官莫名其妙地就成了正七品,与陶然整整差了一阶。他气急败坏,原先筹谋着等大典一结束就打道回府,不想被谢渊硬生生拦了回来,非要他坐在这儿把场面应付完,甚至派了两名家丁一左一右守在身后,像门神似的钳制住他,是动也不得,走也不得。
心中郁结,又不便给前来恭贺的官员士子脸色看,只好闷声闷气地喝着,不一会儿便醉得脸色发红,被家丁搀扶着到后面去吐了。
时至亥时,陶然方有些胃里不舒服,说不上醉与不醉,半萎靡着身子坐上了午门外等了一天的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家驶去。
他的两颊也微微泛着红,嘴角一阵一阵笑着,有时像是想到什么又塌了下来,过不了多久,又开始一阵阵笑。
一路上,他想到了很多。说不开心是假的,自己得到了帝后的认可,叫谢正秋那有名无才更加无德之人惨败,他是真的高兴。陶然从未想过时局竟会以这种方式轻易逆转,殿试竟能重开,他原先已经做好了在谢正秋手下忍辱负重的打算。
他曾想,自己一定要比别人更努力,更积极,这样才能让所有人看到自己的实力,才能早一些接近权力的中心,才能彻底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可是这些忍辱负重,屈居人下,现在都不需要了。他是状元,名副其实的第一名,今天这一役,不仅三百士子知道自己的名字,朝野上下恐怕也传遍了。这些士子半数以上会被派往各地,他的名声也能随此传到各地去。
新朝首次科举,历经三载,第一次便出了一个连中三元之人,是何等的荣耀之至!
有时,陶然又想到严忍冬,想到他的阴狠,令自己烧掉那账册的样子。不,他小心谨慎,无法相信他会这样乖乖放过自己,一点把柄也不留。还有今天堂上皇后明目张胆的偏爱,他想,就像静堂说的那样,真到了朝中,有些队,不得不站。
无论他陶然再如何想做一个纯臣,在外人看来,他便是皇后一党。皇后的身后是谁?朝中眼线是谁?陶然两眼一抓瞎。
越接近陶府,礼乐声越响。黑夜中,陶然掀帘看去,不远处门庭张灯结彩,大红毯子铺了一路,十里街坊都似不想睡觉似的,站在红毯两侧观望。
这个时辰该是街坊休息的时刻,陶府这样大办未免令陶然觉得不妥。他叫车夫把车停至三里外,自己并不下车,只另派一名小厮跑去通传,叫父母即刻禁了这乐声,驱散围观百姓,自己悄悄从偏院的小门进府了。
偏院静悄悄的,竹影在月色下浮动,有嘶嘶蝉鸣作响。他走至静堂门前,正踌躇着要不要敲门,门却嗞的一声从里面打开,墨香身着中衣,半披着外套,与他撞个正着。
“陶公子,您回来啦,”墨香嘻嘻笑道,走下台阶,把香灰倒在一处,回身笑道:“可要恭喜陶公子高中了!”
陶然摆摆手:“我们之间就不必说这样的话了,你家小姐呢?”
“姑娘一刻前就睡下了,现在怕是睡熟了。她知道了公子高中状元,今日很是高兴,还叫我遇着您道一声恭喜呢。”
这很不像静堂会说的话,陶然觉得,她甚至不在乎自己是否高中状元。
更准确的说,是现在的她不会在乎。
“是吗,”他自嘲笑笑,转身往前院走去。
“陶公子,”墨香在身后小声叫住他,又绕道跟前来行了个礼,笑道:“姑娘说了,公子今日兴许会忙,她请公子得空时来房中小叙,明晚若不行,后晚也可,她会等您。”
他有些疑惑,却也点点头,道:“先睡吧,我还有事。”
墨香嘻嘻笑着,微一作福,就轻快地跑回房里去了。
陶然的社畜之路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5章 科举·硬核殿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