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火锅店的招牌饮品是杨梅酒。
于欣阳不知这酒有多烈,下单的时候顺手点了一壶,配着涮肉,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不知不觉就见了底。
柳深青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酒后劲的很大。火锅店里开着空调,她却依旧觉得自己身体发烫。
“小于,再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
“我小时候,我小时候……在冰城上学。那个地方非常冷,我妈妈在冰城的公园湖上教花样滑冰。”
“夏天还好,到了冬天,我每天放学后都要去公园找我妈妈。我其实是有家门钥匙的,但是我想等她一起回家。”
“我妈妈是个特别温柔的人,性格无敌好,从来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我没见过她生气,也没见过她发脾气。”
火锅店营业到十二点,她们在最后的时间离开,两人手挽着手,站在路边有些茫然。
这里不是海市,她们在喝醉后没有家可以回。
“我们去哪儿?”
“就这么沿着路走下去,遇见哪家酒店就住哪家。”
“好。”
午夜的沪市很安静,两人的心情都愉悦温柔。
柳深青的高跟鞋在路面上砸下清脆的响声,于欣阳穿着平底运动鞋,两人步伐越来越相近。
“冰城的冬天真冷啊,喝醉酒的人睡在路边,第二天早上就变成了尸体。”
“还是海市好。”
“对,还是海市好。睡在路边至少不会被冻死。”
“所以在冰城杀死老公要更容易些。只要在最冷的时候把他送出去喝酒,不去接他回家,也不给他开门,任由他躺在冰天雪地里昏睡过去,第二天一早就静悄悄地死掉了。”
这是真实发生在于欣阳家门口的事,她至今记忆犹新。
那个男人一直家暴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凶神恶煞的,小区里的人都躲着他。
女人报警了很多次,由于是家事,男人只是被口头教训了几句就不了了之,回到家后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殴打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被打得伤痕累累,当晚就被救护车拉走,留年幼的女儿一个人在家。家里被砸得乱七八糟,一只花瓶砸中了小女孩的头,小女孩害怕得坐在地上哭了一整晚,最后是好心的邻居看不下去,把她暂时带回自己家。
由于担心女儿,女人第二天就带着浑身伤病一瘸一拐地出院了。治疗也需要钱,当时是冰城的夏天,她没有收入来源。
男人就像一个活生生的恶魔,怎么也无法摆脱。
就因为她们是夫妻,即使他真的把她打死,也不会受到严重的惩罚。
就因为她们是夫妻,这些伤害就都能用一句算了他已经知道错了而掩盖过去。
就因为她们是夫妻,她想离婚,他不同意,她的诉求就全无意义。
没有人站在她这边。
人们都看她可怜,也都感到爱莫能助。
那是一种伪善的怜悯。
她们没有一个人真正希望女人离婚,她们喜欢谈论她的遭遇和不幸,喜欢看女人眼眶乌青地牵着女儿走出小区,从而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更加满意。
女人告诉女儿,等到冬天到来就好了。等到了冬天最冷的时候,一切就能结束了。
女人想,只要自己不被他在夏天打死,只要能活到冬天,她就快要赢了。
冬至那天,男人照例把女人打的半死,拿着钱出门喝酒。
那天特别冷,小女孩和妈妈在家包饺子,她还感到奇怪,为什么她们只做了够两个人吃的饺子。
她一边看动画片,一边看着窗外下了很大的雪,世界白茫茫一片。
她一边吃,女人给她在额头上的伤口处上了点药,她疼得呲牙咧嘴。
女人说:“咱们今天吃了饺子去外婆家住一晚,明早再回来。”
女人用一把很大的锁把家门锁好后离开。
钥匙早在前一天就被她扔进了下水井。
男人那天喝酒喝到很晚,在小区楼下大喊女人的名字。他喝得太醉,找不到自己家所在的楼道。
楼上的灯黑着,没有人回应。
风雪交加,一切都静悄悄的。
男人不知不觉靠着花坛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是出门买菜的居民发现了他。
可惜已经死透了。
人们说,是女人故意装睡,不给他开门,想要故意报复他平日里对自己的种种恶行。
也有人说,女人那天不在家,不然怎么可能不让人进家门呢。
还有人说,这就是恶有恶报,恶人自有天收。
女人第二天中午带着女儿回来,就得知了这个噩耗。她被叫去派出所问话,直到夜晚才回来。
那天,小姑娘和女人一起在派出所门口搭乘公交车回家。
夜空昏暗,又下起了雪。
女人那天心情很好,一直在轻声哼唱一首歌:
Edelweiss, edelweiss,
Every morning you greet me.
Small and white,
Clean and bright,
You look happy to meet me.
那时候还没有冰雪奇缘,但女人俨然已经是一位冰雪女王了。
于欣阳从此只有妈妈。
柳深青主动伸手搂住于欣阳的脖子,有些气愤地说:
“有这种好办法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这样我就带我老公去冰城吃一顿散伙饭,再喝点酒,两人分道扬镳,省得自己动手了。”
“是不是感觉这牢白坐了。”
于欣阳笑弯了腰。
“是啊,将近十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柳深青假装叹息道。
于欣阳一时兴起唱道: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哪西边黄河流~”
柳深青问她:“谁是你的美人。”
“你,柳深青,我的美人。”
“那你就是我的小美人。”
“你是我的美人姐姐。”
“你美。”
“你才美。”
“你最美。”
“没有你美。”
两人的笑声融进一盏盏明亮的夜灯里,相互搀扶着前进,终于拐入了一家酒店大门。
这一晚,两人在床上都格外尽兴。
两人帮对方脱下裙子,站在房间的镜子前欣赏彼此。
柳深青又醉又困,最后被小姑娘扑倒在长沙发上。
她的长卷发自然而然散落,睡眼朦胧,妩媚又多情。
于欣阳虔诚地动手了。
之前都是柳深青动手,她也只敢在柳深青喝醉的时候大胆又主动。
“小于老师。”
“嗯。”
“请快一点,好吗。”柳深青不满地催促道。
她都躺下好半天了,怎么还没升高。
“哦哦,好。”
于欣阳尴尬地知道,自己没让姐姐到达想要的体验。
柳深青不打算给她第二次机会了。
趁于欣阳找纸巾的空档,她撑着手臂昏昏沉沉站起身,搂住于欣阳把她拐进了浴室。
再不洗澡睡觉就要天亮了。
或许是因为重温旧事,于欣阳梦到6岁那年那场大雪。
冰城冬天经常下雪,可那场雪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大。妈妈牵着她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厚厚的雪往前走,风冷得像刀子,两人说不出一句话。
妈妈说:“阳阳,这是最后的冬天了。”
“为什么。冬天明年不来了吗?”
“明年冬天我们就会有不一样的生活了,不对,要不了明年冬天。明年春天就可以开启新生活了。”
“春天怎么还不来。”于欣阳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天气太冷,她的双脚已经被冻僵。
“很快了,或许明天一早春天就会来。”
后来,于欣阳跟着妈妈继续在冰城生活。
她们依旧住在原来的房子里,恶魔死了,家里再也不会被砸得乱七八糟,也没人会冲她们吼叫,妈妈身上和脸上的伤都慢慢好起来,人也越来越漂亮了。
于欣阳按部就班地上了小学。
有一天放学回家,她发现家里有人。
是楼下的宋阿姨,她好像也被老公打了,哭着来找妈妈倾诉。于欣阳背着小书包跑回房间,趴在门口偷听。
“我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你说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他也不是故意的,他现在内心肯定很愧疚。”
“我要和他离婚。”
“他同意吗?”
“他不同意也得同意。我有时真的很羡慕你,怎么就年纪轻轻死了老公,你命真好。”
妈妈什么也没说。
妈妈当初被打的时候,宋阿姨也和她说过一样的话:
他不是故意的,他心里很愧疚。
当伪善的人自己遭受伤害时,她们会相信自己说的这些话吗。
骗骗别人就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
于欣阳和妈妈也像她们曾经一样,摆出一副事不关己冷眼旁观的态度来。
后来,冰场出了事,于欣阳跟着妈妈离开了冰城。
她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于欣阳在睡梦中醒来。
酒店房间的空调开得很低,她和柳深青昨晚欢闹之后把被子紧紧盖在身上,相拥着睡去。
醉酒后的柳深青很可爱。
少了一些沉重,时不时对于欣阳撒娇,许多表情都像个小孩子,好像于欣阳是姐姐,她才是妹妹。
于欣阳看着身边熟睡的人,不由得在心中祈祷,希望时间可以慢一点。
柳深青,我好喜欢你啊。
我好喜欢好喜欢你,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她原本是个很张扬的人,她以为自己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平日里,她会跟朋友们开一些尺度很大很过分的玩笑,没什么不能聊的话题,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举动。
可是在面对柳深青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她不敢展露自己许多真实的部分,也不敢再畅所欲言,连给柳深青发消息之前都要思考一下这样发合不合适。
她本来对自己的一切都很满意,她跳芭蕾,她身材好,她年轻漂亮,她情感经历干净,可现在却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够好。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值得被爱呢。
她想要柳深青爱她,只要她能爱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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