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大会改为双人组队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林家堡掀起轩然大波。马隆盛站在回廊拐角，冷眼旁观庭院中忙着寻找搭档的选手们。那些昨日还在擂台上拼得你死我活的对手，今日却不得不握手言和，结成临时同盟。
"还在犹豫？"
叶家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马隆盛没有回头。晨光透过海棠花枝，在他脚边投下斑驳的影子。
"我们不是最好的选择。"马隆盛低声道，"迟早要在决赛兵戎相见，何必..."
"但我们是唯一的选择。"叶家玄走到他身侧，白衣胜雪，"黄沙刀法刚猛无俦却失之灵动，霜天剑法轻灵飘逸却少些力道，你我配合，刚柔并济。"
马隆盛转头看他。叶家玄的侧脸在晨光中如精雕细琢的玉像，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十年前在铸剑山庄，他们确实常常一起练武，那时叶家玄就总说他们的武功互补...
"马少帮主！"一个爽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转头看去，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大步走来，抱拳行礼，"在下铁掌帮周毅，久闻黄沙帮刀法大名，不知可有荣幸与马少帮主组队？"
马隆盛一怔，还未回答，就感觉身侧的叶家玄气息微变——虽然那人面上依旧平静如水，但周围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几分。
"多谢周兄美意。"马隆盛拱手回礼，"不过在下已有搭档。"
周毅面露失望，又看了看叶家玄："原来叶少庄主与马少帮主相识？"
"旧交。"叶家玄简短回答，语气比平日更冷三分。
待周毅走远，马隆盛挑眉看向叶家玄："我何时答应与你组队了？"
"你没有拒绝。"叶家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况且，你我都清楚，没有比这更合理的组合。"
马隆盛轻哼一声，却没有否认。两人一同前往登记处报了名，领到一块刻有"玄黄"二字的木牌——显然是取自两人门派名称中各一字。
"玄黄..."马隆盛摩挲着木牌，想起《易经》中"天玄地黄"之说，莫名觉得这组合名太过亲密，耳根微微发热。
正午时分，十六支队伍齐聚演武场。林堡主宣布了双人战的规则：每队两人需同时上场，一人出局即算全队淘汰。比武采用混战制，四队一组在同一擂台上对决，最后留在台上的一队晋级。
"第一组：玄黄队、铁掌双雄队、青城峨眉队、江北双杰队！"
马隆盛与叶家玄对视一眼，同时跃上擂台。其他三队六人也陆续登台，其中就包括刚才想与马隆盛组队的周毅和他的师弟。
锣声一响，混战开始。青城峨眉队的一对男女率先发难，长剑与拂尘齐出，直取看似较弱的马隆盛。马隆盛不慌不忙，弯刀出鞘，一式"大漠孤烟"迎上，却见眼前白影一闪，叶家玄已挡在他身前。
"霜天十六式——飞雪！"
剑光如雪，青城派弟子手中长剑应声而断，峨眉女弟子拂尘也被削去大半银丝。两人骇然后退，马隆盛趁机从叶家玄身侧闪出，弯刀横扫："黄沙帮刀法——风卷残云！"
刀风呼啸，那对男女直接被逼下擂台。马隆盛收刀回身，正看到周毅的铁掌即将拍中叶家玄后心。他不及思索，手中弯刀脱手飞出，如一轮新月划破长空。
"小心！"
弯刀擦着叶家玄衣袖飞过，精准地撞上周毅手腕。周毅闷哼一声，掌势顿消。叶家玄头也不回，反手一剑点出，正中周毅师弟的掌心，后者痛呼退后。
"接刀！"马隆盛喝道。
叶家玄仿佛脑后长眼，侧身让过飞回的弯刀。马隆盛一跃而起，凌空接刀，落地时顺势一记"黄沙漫天"，刀光如瀑，将周毅师弟逼至台边。叶家玄同时欺身而上，剑尖轻点周毅肩井穴，后者顿时半身酸麻，被叶家玄一袖拂下擂台。
"玄黄队胜！"
全场掌声雷动。马隆盛收刀入鞘，这才惊觉刚才与叶家玄的配合竟如此默契，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一般。两人甚至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对方便能心领神会。
"配合不错。"下台时，叶家玄轻声道。
马隆盛轻哼一声："你挡在我前面是多此一举。黄沙刀法不惧正面交锋。"
叶家玄嘴角微扬："我知道。只是...本能反应。"
这话让马隆盛心头一颤。本能反应？什么意思？是武者的本能，还是...他不敢深想，快步走回选手席，刻意与叶家玄拉开距离。
接下来几场比武，玄黄队势如破竹，连续击败三支队伍，顺利晋级八强。每场比试，马隆盛与叶家玄的配合都越发纯熟，引得观战众人连连惊叹。林堡主的目光也频频落在他们身上，眼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情绪。
傍晚，林家设宴庆祝八强诞生。马隆盛借口疲惫没有出席，独自在客房院后的练武场挥刀。月光如水，他的弯刀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银弧，仿佛要将心中纷乱的思绪一并斩断。
"刀势比昨日又精进了。"
马隆盛收刀转身，叶家玄不知何时已站在场边，手中提着两壶酒。月光下，他白衣如雪，眉目如画，与记忆中那个教他练字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宴席结束了？"马隆盛收刀入鞘，故意不去看他的眼睛。
"半途离席。"叶家玄走近，递过一壶酒，"尝尝，林家自酿的桂花酿。"
马隆盛迟疑片刻，还是接过酒壶。两人并肩坐在石阶上，一时无言。酒液入喉，清甜中带着微辣，让他想起西域的葡萄美酒。
"为什么参加比武大会？"马隆盛突然问道，这是几日来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问题，"别再说试剑这种借口。"
叶家玄沉默良久，仰头饮尽壶中酒："如果我说...是为了你呢？"
马隆盛手一抖，酒液洒在衣襟上："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叶家玄转头看他，眼中似有火焰跳动，"听说你报名林家比武大会，我就立刻赶来了。"
"为什么？"马隆盛声音发紧。
叶家玄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又开了一壶酒，仰头饮下大半。马隆盛这才注意到他面色微红，眼中水光潋滟——叶家玄酒量向来不好，小时候一杯果酿就能让他脸红。
"叶家玄，你喝多了。"马隆盛伸手去夺酒壶。
叶家玄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的呼吸带着酒气，灼热地扑在马隆盛脸上："这十年...我每一天都在想你。"
马隆盛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叶家玄的脸近在咫尺，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炽热的情感，让他无处可逃。
"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马隆盛声音发颤。
"再清楚不过。"叶家玄另一只手抚上他的面具边缘，"我想念那个会爬树摘果子给我的盛儿，想念那个为我编剑穗的盛儿..."
马隆盛猛地站起，酒壶滚落在地："够了！"他退后两步，胸口剧烈起伏，"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半边脸毁了容，性格阴沉，满心仇恨...你要的那个盛儿早就死在那场大火里了！"
叶家玄也站了起来，眼中酒意未消却异常坚定："对我来说，你从来都没变。"
马隆盛摇头，心如擂鼓："你醉了。"说完转身就走，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客房，马隆盛锁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他摘下面具，手指颤抖着触摸右脸的伤疤。叶家玄的话在耳边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剜开他结痂已久的心伤。
怎么可能？清冷如霜的叶家玄，铸剑山庄的少庄主，江湖上多少名门闺秀的梦中情人...怎么会对他这个毁了容的怪物有那种感情？
马隆盛一夜未眠。次日清晨，他刻意等到最后一刻才前往演武场，远远看到叶家玄已在选手席等候。那人一袭白衣，神色如常，仿佛昨晚的醉话只是一场幻觉。
八强赛开始，玄黄队对阵的是以暗器闻名的唐门双煞。一上台，唐门兄弟就分散开来，试图将马隆盛与叶家玄分开。马隆盛弯刀舞得密不透风，格挡着四面八方袭来的暗器，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支淬毒袖箭直取叶家玄后心。
"小心！"
他不假思索地飞身扑去，弯刀精准劈落袖箭。就在此时，另一枚透骨钉从他视线死角射来。电光火石间，叶家玄旋身挡在他面前，长剑虽击落了透骨钉，但钉尖仍在叶家玄左臂划出一道血痕。
"叶家玄！"马隆盛心头一紧。
"无碍。"叶家玄神色不变，右手剑势却陡然凌厉，"霜天十六式——暴雪！"
剑光如瀑，唐门兄弟根本看不清剑路，手中暗器还未发出就被挑落。马隆盛趁机欺身上前，刀背连点两人穴道，将他们逼下擂台。
"玄黄队胜！"
台下欢呼如雷，马隆盛却充耳不闻，一把抓住叶家玄的手腕："你疯了吗？那透骨钉有毒怎么办？"
叶家玄淡然一笑："唐门暗器我熟，那钉上无毒。"
"那也不该..."马隆盛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手，声音冷了下来，"下次别多此一举。"
叶家玄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按了按左臂伤处。马隆盛注意到他指尖沾了一丝血迹，心头莫名刺痛。
赛后，马隆盛借口帮务独自离开，却在深夜辗转难眠。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叶家玄房外，想看看他的伤势如何。门缝中透出微光，显然人还未睡。马隆盛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推开门——叶家玄果然给他留了门。
房中烛火摇曳，叶家玄和衣而卧，似乎已经睡着。左臂衣袖卷起，露出包扎好的伤口。马隆盛悄悄走近，想查看包扎是否妥当，却突然被床上人一把抓住手腕。
"抓到你了。"叶家玄睁开眼，哪有半分睡意？
马隆盛尴尬至极，挣扎着要抽回手："我...我只是..."
"担心我？"叶家玄轻笑，手上力道却不容挣脱，"坐下吧，既然来了。"
马隆盛僵立片刻，终于妥协，坐在床沿。叶家玄松开他的手，指向桌上的药箱："既然来了，帮我换药？自己不太方便。"
马隆盛沉默地取来药箱，小心翼翼地解开染血的绷带。伤口不深，但皮肉翻卷，看得他心头一紧。他取出金疮药，轻轻涂抹在伤处，动作比昨日叶家玄为他上药时还要轻柔。
"疼吗？"他忍不住问。
叶家玄摇头，目光柔和："比起你脸上的伤，这算什么？"
马隆盛手上动作一顿，随即继续包扎，故意冷声道："以后别做这种傻事。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叶家玄轻声道，"但我就是想保护你，从小就是。"
马隆盛心头一热，匆忙系好绷带就要起身，却被床头挂着的一个物件吸引了目光——那是一个已经褪色的剑穗，做工粗糙，显然是初学者的手笔。
"这是..."他不由自主地伸手触碰。
"你十岁那年编给我的。"叶家玄声音温柔，"我说剑穗太丑，你就气鼓鼓地要抢回去..."
记忆如潮水涌来。马隆盛想起那个夏天的午后，他躲在铸剑山庄的凉亭里，笨手笨脚地编了这个剑穗。叶家玄收到后虽然嘴上嫌弃，却一直挂在剑上，直到后来被他练剑时的汗水浸透，才珍而重之地收起来。
"你还留着..."马隆盛声音微颤。
叶家玄轻轻取下剑穗，放在掌心："有些东西，值得用一生珍藏。"
马隆盛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温柔，仓皇起身："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隆盛。"叶家玄叫住他，眼中情绪复杂，"无论你接不接受我的心意，明日比武，我们仍是搭档。"
马隆盛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头，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回到自己房中，他靠在门上，心跳如鼓。叶家玄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火种般落在他心上，烧得他无所适从。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明日就是半决赛了，离八宝琉璃珠又近一步。但此刻，马隆盛心中想的却不是母亲的遗物，而是叶家玄那句"值得用一生珍藏"，以及那双盛满温柔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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