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见她深深跪伏在地,却没有叫起,而是森然问道:“你过来有什么事?”
“昭儿身负制科考试重任,科考在即恐怕分身乏术,”崔琅琅头低得更深,以额触地,“请母皇将楚王之案与田文嘉案都交给儿臣,儿臣一定会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
此话说完,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大约有小半盏茶的时间,殿内无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崔琅琅保持着跪伏之态,殿内几人陷入僵持。
一直到一声烛火的响动,皇帝似被惊醒,轻轻靠到椅背上,张口先定了其中一个案子:“田文嘉这件事已经太久了,叫朱易和大理寺商量着两日内给朕拟一个处置方案出来,不必再查了。”
她看了看崔琅琅,又看了看乐绥,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郑恒和陈逊都从那个案子上撤出来,辅佐……长宁公主,一同查探楚王被害一案。”
崔琅琅长长出了口气,又是一个大礼:“儿臣定不负圣望。”
从两仪殿出来,崔琅琅扶着殿外的廊柱略停了一停,乐绥安静地陪在她身边。
良久之后崔琅琅睁开眼睛看过来,见乐绥目露担忧,强撑着挤出一个笑脸,眼睛里却霎时间盈满了泪光。
乐绥看不见她的神情,却清楚她的情绪,他和楚王交情不深,但每次见他都觉得他比上次更成长了一些,他原本是可以成长为一个悯恤百姓、聪慧果敢的一品亲王的,可他的生命却在这样一个平凡的日子里戛然而止了。
想到这里,乐绥不由得心生悲叹,把手放到了崔琅琅的肩膀上安慰她,崔琅琅的泪几乎是立刻就滴了下来。
“我没事,”她轻抚乐绥的鬓角,帮他理了理额边的碎发,“昭儿只需要安心做好制科考试的考官,这些事就交给姑姑吧,如果他有罪,那会是我说的,如果他无罪,也会是我说的。”
这个“他”代指的是谁他们二人心知肚明,而崔琅琅话语中透露出的殷殷爱护之情也令乐绥动容。
乐绥喃喃:“姑姑……”
崔琅琅粲然一笑,正待说什么,正殿侧门却又是一声轻响,两人便停了谈话转头看去,只见梁静逸两三步跨出门外,见到他们二人便扬起笑脸:“可巧殿下和公子还没走,我想着送送你们,还怕出来晚了呢。”
昨日的两仪殿之变,梁静逸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分量不轻,乐绥正有些忌惮她,此刻见她过来不由得显露出两分警惕。
身旁的崔琅琅挪开搭在乐绥臂弯处的手,轻挽了下披帛:“我晚上用的少,刚才出来觉得眼前有些发晕,便叫昭儿陪我在这里缓了缓。”
梁静逸闻言着急地上前一步:“如今觉得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叫尚药局的人来看看。”
崔琅琅摆摆手:“方才歇了歇如今好多了,别折腾他们了,多谢梁姐姐费心来送我。”
梁静逸听她说话多有疏离,动作不由得顿了顿,脸上的神情反而更显真挚:“楚王殿下出事,臣想着这几日去延嘉殿把咱们一起埋的那几坛杏花酒挖出来,带到楚王府灵堂那去,斯人已逝,酒埋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不知道公主殿下意下如何?”
梁静逸不愧是拿捏人心的高手,两三句话下来崔琅琅便目露怀念,神色也柔和下来:“还是梁姐姐想得周到,这几日我恐怕不得空,等哪天白日里我闲下了,便进宫来寻姐姐一起去延嘉殿。”
梁静逸见她神色变化,上前两步去试探性地拉她的手,崔琅琅也没有拒绝,反手挽住她的胳膊,一行人便慢慢朝宫外踱步而去。
依大齐律,官员进宫面圣若乘马车,则车需停在宫门口百步以外,此刻虽是晚间,但礼法仍不可废,故而一行人出广运门后,梁静逸仍旧陪着他们,准备远送至两府马车之处。
等远远地能在暮色中看清马车的轮廓时,梁静逸转过身来扬起笑脸:“那臣就……”
她话刚说了一半,突然面色一变,紧接着探身一抓,右手紧紧握住长宁的右侧大臂把她挡到身侧,同时高声叫不远处宫门口的监门卫:“来人!刺客!”
监门卫反应敏捷,即刻朝这边跑来,不远处萧择益也快速冲了过来。
那刺客一身黑衣,面容被黑布紧紧覆盖,目标十分明确,对几个女郎视而不见,直冲乐绥而去。
萧择益看清他的目标方向心下更急,身侧佩刀锵然出鞘,来不及到近前先飞刀去挡那刺客。
只听“叮当”一声,湮息擦过刺客持剑的右手臂落地,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几人周身炸了开来,显然刺客受伤不轻。
来人去势稍缓,但只是一瞬,他便换做左手持刀,几乎没有停顿地又一次悍然冲了上来。
此时乐绥已经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桃华,心知这短短的匕首不能起到任何作用,便学着萧择益的样子朝刺客一掷,虽然力道不足,但刺客仍然闪身躲避了一霎,为萧择益争取了赶来的时间。
几乎是在刺客又一次冲上来准备出剑的瞬间,萧择益终于赶到,反手捡起地上的湮息刀,先挡其剑势,再伤刺客左臂,最后刺其心肺,两招之内便把他送去了阎罗殿。
这时监门卫才终于赶到,可见刺客早已将宫门口的兵卒考虑在内,这才出手杀人,若非萧择益今日在此,恐怕乐绥性命堪忧。
见刺客伏诛,不远处牢牢护着公主的梁静逸这才开口问了一句:“昭公子可还好?”
萧择益掀起眼皮凉凉地看了她一眼,乐绥偏头朝她扯了扯嘴角,此时鹤祐已经上前去掀那刺客的面巾,见到刺客面容,长宁公主的侍女惊叫出声。
此时崔琅琅还未缓过神来,怔怔地随着女使的叫声朝那刺客看去,只见他脸上丑陋不堪,横肉虬结,乍然见到不仅是两位女郎神情一顿,萧择益也是紧紧蹙起眉头。
鹤祐沉声道:“郎君,这人竟将自己的脸烫坏了!”
乐绥则在心里轻轻补上后半句话:“可见他杀我之心多么强烈。”
在场众人都被这一变故骇得呆立当场,周遭一时缄默无言,乐绥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刺客面目全非的脸上,脸颊崩地紧紧得,辨不分明情绪。
萧择益注意到他的眼神,明白他多少有些被这场天子脚下的行刺吓到了,也顾不得身份,上前握着他的手腕带他转了半步,自己隔在了他和那刺客的尸体之间。
乐绥顺从地跟着他的力道转开了视线,垂了垂眼睛,抬头去看崔琅琅,“姑姑”两个字刚叫出口,就听到崔琅琅声音冰冷地叫他:“崔昭。”
好久没听她叫过自己全名,乐绥一愣。
崔琅琅声音不停:“依本宫看,你自己身上惹上的官司也不少,”她意有所指地朝刺客的方向走了两步,“还是莫要总是掺和进圣人子女之间的事了,安安生生地做好你的监考,楚王之乱自有本宫拨乱反正,查清肃明。”
乐绥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开口正要说话,崔琅琅已经一把把他推到了萧择益身旁:“你家郎君似乎伤着了,带他回去吧。”
萧择益此时倒是乖觉得很,顺势握紧乐绥的手臂,沉声应了一句:“是。”
听到这声音乐绥顿了顿,想起来萧择益就在身侧,方才因为这个刺客的突然出现,他们一行人已经在这里耽搁了不少时间,萧择益更是在梁静逸和崔琅琅面前露了武功,虽然河西节度使自己并不惧怕被人发现身份,但终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到这里,乐绥在心中叹了口气,随即朝崔琅琅和梁静逸各叉手行了个礼:“那臣就告退了。”
按理来说宫门口出了这种事,梁静逸是一定会把在场众人都留下来等孟极卫和当值的卫府一同审过才行,但此刻这里一个站的是天子独女,一个是龙子皇孙,她便只是笑眯眯地回了一礼:“昭公子受惊了,刺客身份查出之后臣定当亲去府上请罪。”
乐绥摆手:“这与女相又有什么干系,只是要劳烦梁相回禀圣人了。”
梁静逸自然是连连推辞不提。
那边的长宁公主似乎不屑于他们二人的你来我往,冷哼一声便兀自登上了自个儿的马车,几乎没有停歇地便离开了此处。
崔昭看着崔琅琅马车的背影逐渐远去,也同梁静逸点了点头,由萧择益扶着上了自己府上的马车,独留女相一人仍在原处。
几乎是两辆马车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的瞬间,梁静逸身旁便立刻出现了几个黑影,女相脸上对着崔昭的笑容还未敛去,轻飘飘地看了尸体一眼,冷声道:“十二个时辰之内,我要知道是谁敢在太极宫门口行如此狂悖之事。”
孟极卫与监门卫齐声应道:“是!”
梁静逸抬起右脚,绣花宫鞋从那尸体上面不停顿地踏了过去,面上毫无表情,眸中却沉思深掩,指尖更似乎在比划些什么。
一直到她同皇帝禀明了宫门口发生的事情,回到两仪殿侧殿,见到昨日跟在她身侧目送三位皇子皇女离宫的那个侍女时,她方才若有所思地开口:“曼易,这是谁的招式?”
她右手虚握成拳,仿佛反手持刀,拳心向上,“刀刃”朝前格挡,而后刀尖由下方画圈转为拳心向下,小臂及手腕一转带动“刀身”旋转,刀刃划伤对方手臂,紧接着她轻巧一掷,“刀刃”短暂悬空,与此同时她正手握住刀柄向前刺出,一击毙命。
侍女凝神看着,等她使完这一套招式仔细思索了良久,才笃定开口:“似乎是河西的刀法。”
梁静逸一怔,良久才绽开一个笑容:“萧择益。”
一招就把你暴露了呀节度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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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河西的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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