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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晨春晚》(12)

关于顾宛的情节短促却深刻。

又是一段画面,嗡鸣声响彻时温延被强行拉出来,眼前画面回拢以后,他还是不能及时抽离,精神恍惚了好长时间。

“温延。”将至水一只手搭在他肩上,白色本源灵力在五指间萦绕,丝丝探入温延的身体。

36号在将至水肩膀上借了一下力,跳到了温延头顶,白色的光团也探出纤细的类似于菌丝的小触手,一根根吸附在他太阳穴周围。

“大人。”36号的身体逐渐由白转向幽蓝的柔光,然后闪了两下,好似眨眼。

有问题?将至水“嗯”了声,示意它汇报。

“这种情况常见。”它说,然而迅速调转话锋,“但像他一样的,还真不常见。”

“不好的?”

“算是。”

将至水沉吟片刻,36号收回触手,一跃重新落回她肩上:“大人,要提前出去吗?进度也走的差不多了。”

对话穿透浓雾,温延喉咙口反腥反得紧,半天才发出“不”字音:“不了,我、我说要让这个故事有结局的。”

看着他眼中的神色,将至水不太明白,只是实话告诉他:“幻山海中的画面分为两种,一种是‘楼’,夹杂幻象;另一种是‘井’,井里全是已经发生过的真实记忆,就是进度到顶了,以前是什么样子也不会改变。”

意思是,没有结局的故事形成的井也是没有结局的。

“多一个人记得也是好的。况且、”他看向电脑屏幕上的时间轴,“说了要帮忙想结局。”

“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吗?”

这个问题和井里的记忆刚好契合,那答案当然也不言而喻。

“行。”将至水退开到一定距离外,凝滞的空气恢复流动。

程蓁悬停的食指在触控板上落下,吐出一半的字音也随之接上:“顾容和顾宛的名字一出,如灵光乍现,许晨莺几乎瞬间想到了奶娘阿容和宛娘的关系。

“我那时候就问呐,太奶奶当时有没有和奶娘求证呢?她摇头了,我当时还追问为什么,现在好像知道一点了。”

温延用力在两侧太阳穴掐了两道,挤出一点清晰的意识。

随着进度的推动,他的听觉好像真的逐步被加强了,而井里许晨莺的所听以及精神状态极端情况下的耳鸣,他也都成倍的接收过来。

雨滴砸落声和消鸣声轮流上阵,他所感受到的就已经不只是幻声,真实的声音被雾住而产生眩晕感更是不可避免。

程蓁低下头:“五岁的我和十三四岁的许晨莺,思维已经不在一个层面了。那时候的许晨莺已经能想到说话前预演结果,而奶娘,属于她不想要坏结局的那一类。”

-

莺莺第一次遇到在耳鸣时没有情绪外泄,甚至连自我安慰的捂耳朵都没有,只是悄悄关掉手电,望向那身影很久很久。

冷了就把毯子裹紧一点,生怕回屋时开门关门的声音让奶娘发现自己。

她怕让奶娘知道自己发现了她的秘密,也怕奶娘知道她的的秘密被她发现了。

此时除了混沌,她只觉得自己连呼吸时的起伏都变得柔软。

奶娘叫顾容,生在一个条件不太好的家庭,只是因为生辰八字就被父母定义为无福之人。

本来从小如此也算了,可她偏偏有了一个小她那么多的小妹,而小妹因为八字,尽管家里劳力紧缺,还是过得特别轻松。

或者说相对的幸运显得过分幸福。

年少时她的意识里,小妹就是福气和好命本身,甚至年纪轻轻就嫁进富户。

这么多年虽没见过,但如果她时不时想起顾宛,会不会还是想象她过得很好?

今天,这一直以来对好命的认识是不是被打破了。

突然且彻底碎掉了。

“……”

可顾容是多么会看眼色的人呢?那一束凝视的目光她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她一直等,等到自己确认感觉不到了,才侧目回望,莺莺果然已经靠在门柱上睡着了。

“小姐啊。”她叹了口气,走过去把她抱回屋里,轻轻放回床榻。

莺莺长大太多了,总是穿松几寸的大衣服,让人总以为她还是小时候圆乎乎的结实模样。

真正抱起来才知道,她轻得吓人。尤其近一年多来,她好不容易涨了些的食欲又落回去。

一开始是自己看书练字,停下来做别的就走神,许守贞搬去她房里以后她很少看书了,那把算盘开始发挥作用。

最近看她已经能连着拨了,去几进几也不用每一个都口里念着反复核对。

“唔……阿容……”转身要走时,莺莺迷迷糊糊间伸手抓了一把她的裙子。

奶娘又弯身把她的手掖进被子里。

再醒时天光大亮。

莺莺迷迷糊糊翻身,懒腰伸到一半想起昨夜的情景,踩着袜子几步就跑去了门口——台阶边东西都不在了。

不是啊,她昨天晚上怎么回的床?

又小跑去屋里,冲向幕帘后的书桌。

为了学算盘,她堆了满桌子的书和见缝加塞的信件都收拾掉了,但此时正中的旧账本上面压了个手电,下面压了那封拆过的信。

有东西压着……还好还好。

不是许守贞拿来的,要是她多半要看一遍,看不懂也要摊在桌上让她知道她看过。

“莺莺。”奶娘端了热水进来,在架台上搁下就优先去床上叫人,“来洗漱了……欸?去哪了?”

“在这!”

洗脸和漱口进行的很顺利,一直到坐在梳妆镜前,奶娘一束一束拿起她的头发梳过,谁也没提起昨晚的事。

昨日一天葬了三个人,今天素布就全拆了,但簪发时莺莺推了普通首饰,依旧拿了那朵白色的小绢花递给奶娘。

“这个,其余的加几支白梅,别让爹爹看见我绾前几日那样的素发,但也先别用彩色的。”

她盯着镜子里的人,顺便从镜子里看身后的奶娘,她也只用了白银的双头簪,可能没敢继续簪白绢,折了一朵外院的白梅。

刚刚奶娘进屋莺莺就闻到了,被雪冻过的白梅真的只需一朵就香气四溢。

“素布老爷已经让人撤了,你还在年里戴这个…不好。”奶娘劝说。

“不是为则文堂哥戴的,他的七日过了。”莺莺自己凑近镜子别到右侧,“为宛娘。”

她埋得草率,以自己现在的能力帮不上什么,但不能管,还不许念念她吗?

“你又不认得她,其实不必这样。”发丝从指间溜走,奶娘立在她身后,一手还拿着梳子,“她就是个不要紧的人。”

“那奶娘为何为她簪白梅呢?”莺莺透过镜子和奶娘对视,看着她的眼睛,又被她移开目光。

默了一阵,奶娘把梳子按在妆镜台上,偏身出门:“我去给你折。”

许晨莺认识顾宛其实只有一时半刻,她的眉眼、唇角的弧度以至身形,却都印象深刻到仿佛见了很多年。

白梅花。

她第一次见它时,同样第一次见汝钰表姐、第一次见姚丹林、第一次见梅花拓,所以白梅对她而言,就赋予了初见和怀忆的意味。

可能因为梅树在其它院里,奶娘去了很久,回来时带了一大捧。

于是隐隐约约的淡香成了盈满的、浓郁的馨香,捧到她面前时,花瓣上还有刚化过的雪水。

把细枝从粗枝上掰下来的过程中,雪水抖落在地毯上。

她选了枝只开了一朵,另带着一个小花苞的,对着镜子插在绢花旁边。

“行了,”莺莺站起来,从奶娘怀里把花枝全接过来,“剩下这些我修剪一下插起来吧。”

许守贞刚来那一个月,几乎日日催着她,后来汝意看那些亲戚日日聚在一起无事生非,买了几副麻将回来,还将桌子设在了前院,莺莺就没怎么在白日见她了。

过了一段时间正常日子后,小姑除了早起还开始晚归,有时她都睡着了,还能在梦中隐约听见她回屋的动静。

莺莺对她差不多免疫了,现在很少再觉得和她一起睡有什么问题,自己还是能丢了算盘做些小玩意,磨石头、刻木头,还有镶银线什么的,就是水塘上的亭子里没有她清闲的空档而已了。

开春她十四岁那天,来自东国的信总算有一次没预留错时间。

拆开一看,不是信,是一张右下角写着拍摄日期的相片纸,年份是她没记过的,但日子和她的生日大约相差一月。

背面有字迹。

-晨莺小妹: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常、向。

这次的字迹娟秀很多,是她不认识的笔迹,但见落款里有一个“向”字,于是她猜是向晚钟。

是向晚钟的字。

居然如此好看。

莺莺心情有些复杂,常见春居然把自己的生辰告诉了向晚钟,对方居然还给了她这张看不懂主旨的相片。

这算是生辰礼吗?

相片中没有建筑,只有仰拍的一片树冠,枝叶中透出光。

照片没有颜色,但看月份应该是常青树,叶子应该是深绿色的。

从前向晚钟一直存在于常见春的文字中,这一次,是直接经她手的文字。

想象中飘忽不定的向小姐好像落了地,变得真实,许许多多想法翻滚,最终还是让她生怯。

够不着的人,她一直是仰望的。

此时触碰,羡慕中生出了不该有的嫉妒。

她以为自己对任何人都会善意相看。

但照不见的太阳露出光芒了,人就会有贪念。

她把自己想得太好了。

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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