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汾踏着满地残叶踏入芳兰亭中，锦袍上金线绣着的麒麟张牙舞爪，与他眼底的阴鸷如出一辙。
赵沐的面纱下泛起冷意，袖中指尖紧了紧。赵渺则猛地转身，杏眼圆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着赵汾现身，赵渐摇着折扇款步而来，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赵沐瞥了眼自己的这位大哥，声音比太液池的水更凉："皇兄这是专程陪着他来寻衅？"
赵汾见她有了怒意，神色瞬间软化，往前半步却被赫连憬不着痕迹地挡住："五妹妹莫要动气，外头那些流言..." 他话音未落，便被赵渺厉声打断："唤你一声平北郡王已是给你几分面子，在外叫本宫公主殿下，你如今也非稚童，该懂些规矩了！"
赵汾涨红着脸后退一步，赵渐适时上前打圆场，折扇轻点掌心："误会误会！方才我去给贤母妃请安，正巧碰上汾弟正在与贤母妃说话。" 他笑容温和，笑意却浅淡，"母妃惦记汾弟课业，便让我顺路送他出宫，不想在此遇见两位妹妹。"
太液池的风裹着残存的荷香涌进凉亭，却吹不散空气中凝结的火药味。
赵汾被赵渺驳斥得涨红着脸，蓦地瞥见赫连憬抱臂而立，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怒意上来："你装什么清高！不知廉耻勾引公主，如今倒成缩头乌龟了？"
他是不怕言语得罪赫连憬的，纵然两人身份有差距，但说到底不过是少年人的口舌之争，且这是在燕国，即便闹到皇帝那儿去，他也是为公主鸣不平而已。
赫连憬刚要开口回应，余光却骤然扫到不远处花丛旁低头清扫的 "宫人"—— 那人低垂着帽檐，腰间若隐若现的一枚虎睛石挂坠，分明是雪羽从不离身的饰物。
喉间的话瞬间凝成冰。赫连憬神色微滞的刹那，赵汾已趁机逼近，"北宁的蛮子也敢肖想天家贵女？不过是侥幸生了副好皮囊，骨子里全是未开化的粗鄙！"
就在这时，赵渐摇着折扇踱上前来，扇面上的水墨兰花随着动作轻晃，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莫要动怒，都是一家人，倒是让安南郡王看了笑话，郡王是客，想来也不愿因误会生隙。" 他语气温润，眼神却在掠过赫连憬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赫连憬望着眼前这张虚伪的笑脸，想起他做的那些龌龊事，终究没忍住，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声线冷的似冰："谣言止于智者。我与五公主行止坦荡，并无男女之情。" 她刻意维持着平日里的淡漠，余光却紧下意识看向雪羽毫无表情的侧脸。
对方手中竹帚扫过青砖的节奏未变，指节却因用力而根根分明，赫连憬知道，这些略显苍白的话还远远不够。
赵汾见状，眼底闪过算计的光："你们大宁人不是最敬重长生天？敢不敢对着你们的长生天起誓，你对五公主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既然你这么想听的话。" 赫连憬抬眼直视对方，"本王在此立誓：对燕国五公主，从无男女之情。" 誓言掷地有声，惊起池边白鹭。
赵沐眼神微眯，面纱下其余的表情看不真切。赵渺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强装平静地抬手理了理鬓边步摇，仿佛只是被风缭乱了发丝。
那声 "从无男女之情" 像枚细针，轻轻刺入心尖，不致命，却泛起细密的酸涩。她望着赫连憬好看的侧脸，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已陷得太深，这人随口一句誓言，竟能让她胸腔里翻江倒海。
即便她比谁都清楚赫连憬此刻或许言不由衷，可当这些话真说出口时，仍像利刃剜心。
她强撑着稳住声线，目光冷如寒霜看向赵汾和赵渐，"若无话可说，便请自便。这地方脏了，我一刻也不想多待。"
说罢便想要与赫连憬一同离开。
"公主可先行。" 赫连憬不动声色地避开她，余光再次扫过雪羽的方向，"小王还有要事，需与四公主商议。"
雪羽的出现提醒着她必须立刻做出许多抉择，哪怕要承受赵渺此刻受伤的眼神。
赵渺望向姐姐，赵沐隔着薄纱递去一个肯定的眼神。少女攥紧的裙角微微松开，终是福了福身，提着鹅黄裙摆沿九曲桥远去，俏丽的背影在残荷间时隐时现，像一滴落入池中的墨，晕开无声的涟漪。
赵汾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赵渐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手背，两人带着随从的脚步声渐次消失在游廊尽头。
凉亭内霎时只剩风声，赫连憬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青瓷触唇时激起一阵寒意。她望着赵渺消失的方向，喉间泛起若有若无的涩意，方才那声誓言像把钝刀，割开的不仅是赵渺的心，还有自己强撑的镇定。
"如今倒想起她的好了？" 赵沐轻摇团扇，淡淡的雪松香混着茶香在空气中弥漫，"方才起誓时，可没见你半分犹豫。"
赫连憬放下茶盏，指腹摩挲着杯沿的冰裂纹："她哭起来总是很伤心，看得人也伤心。" 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吞没，"还是笑的时候好看些。"
赵沐闻言轻笑，纱下的眼尾弯起："留我下来，总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儿女情长吧。"
赫连憬将冷透的茶盏搁在石案上，青瓷与青砖相击发出清越声响。"方才我已说了，去凉国是既定之事。" 她抬眼时，眼中凉意已毫不遮掩，"但在此之前，有些账该清了。"
赵沐指尖轻叩桌案，纱下的眸光如猫科动物般狡黠："清账？你想动赵渐？" 她刻意省去 "皇兄" 的称谓，任那名字在空气中滚出淬毒的尾音，"凭什么认为本宫会与你同谋？"
赫连憬抬眸，撞进对方玩味的视线里。这位四公主连称谓都省去了 "皇兄" 二字，倒省了彼此绕弯的功夫："我知公主也有此意。"赫连憬的声线陡然冷硬，"赵渐几次三番害我和渺渺，私通外国，留着他迟早是燕国的祸端。" 她顿了顿，望着赵沐面纱下若隐若现的伤疤，"何况公主心中的账本，算得比我清楚。"
赫连憬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一场比试她心中疑惑已经去了大半，她与四公主之间，或许可以建立某种合作关系。
风卷起赵沐的面纱边角，那道浅疤在余晖中忽明忽暗。荣樾立于廊柱旁，腰间软带随着主人的呼吸轻轻起伏。
良久，赵沐端起茶盏，将冷透的雪翠一饮而尽："清账... 倒是说得轻巧。" 她放下空杯，指节叩响石案，"你想怎么做？"
赫连憬微微思忖，茶盏中的雪翠泛起涟漪："半月后西谷的皇家围猎，燕皇要放出凉国进贡的异兽熊罴。" 她不紧不慢的继续说着，"宗室亲贵去的不少，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赵沐微微蹙眉："围猎场上耳目众多，且各人箭矢都有标记，如何动手？"
"那只熊罴早已成年，性情暴烈，见人就噬。"
"你是想杀了他吗？" 赵沐骤然抬眸，纱下的唇角微微颤动。毕竟那是她血脉相连的胞兄，即便早已貌合神离。
赫连憬挑眉，望着她迟疑的神色："不过是让他受些教训，顺便断了他某些不切实际的念想。" 她语气轻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真要杀他，何须借异兽之手。"
赵沐的指腹摩挲着茶盏边缘："你需要我做什么？"
"陪在渺渺身边。" 赫连憬的声线陡然低哑，"从今日起，我会疏远她。"
"疏远？" 赵沐猛地抬眼，"说起来我倒奇怪，你不像是会被赵汾几句话激得乱了分寸的人。今日为何要当众起誓？"
赫连憬沉默片刻，望着太液池里晃动的树影："我与渺渺并不是玩闹。"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吞没，"但有些事我现在必须要解决，与我离的远些，她才更安全，"
赵沐的神色有些怅然，转而恢复平静："你要我做的，只是陪着她？"
"她视你如母如姐。" 赫连憬的目光落在赵沐腰间的雪松香囊上，那针脚尾端有一处小小的莲形标记，是赵渺亲手绣的，"有你陪她护她，我也能放心去做该做的事。"
赵沐望着赫连憬的侧脸，一抹微光正漫过她微蹙的眉骨，眼尾微挑的桃花眼，本该是温润讨喜的"男生女相"，偏生被常年冷肃的神情凝出冰棱，睫羽低垂时，便生出几分不属于少年人的沉敛。
她望着对方因思索而轻抿的唇线，讨论围猎布局的声线平稳得听不出半分少年意气，倒像个运筹帷幄多年的将臣。
"你今年... 十六？" 赵沐忽然开口。
赫连憬抬眼，琥珀色的眸子散发出疑惑的神色："虚岁快十七了。" 她顿了顿，似是察觉对方的打量，"公主想说什么？"
"没什么。" 赵沐移开视线，嘴角扯出一个浅淡的笑，"只是觉得，你们北境的风沙倒把你的心智磨得格外老成。"
荣樾立于廊柱阴影处，垂落的眼帘微动。"老成" 二字像枚锈针，猝然扎进记忆里三年前大凉丰城郡驿站的雪夜，赵沐裹着狐裘坐在马车里，那时她多大来着？荣樾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好像正是赫连憬现在的年纪吧。
"老成些好。" 赫连憬忽然轻笑，声线里难得有了点少年气，却又很快被冷意覆没，"在大宁，长不大的人，早被狼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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