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憬的身影消失在九曲桥尽头时,赵沐手中握着的空盏已凉透。残荷在风中摇曳,将她面纱下的怅惘碎成点点涟漪:"阿樾,看来往后渺儿少不得要哭几场了。"
一阵风掀起荣樾的衣袂,他望着水面晃动的树影,喉间滚出一声极轻的回应:"他能给五公主幸福。"
荣樾本质上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今日他已说了许多的话,此刻说完便重新垂下眼帘,仿佛多一个字都会泄露心底的波澜。
赵沐闻言轻笑,纱巾下的眼尾弯起:"今日不过与他说了几句话、比了场剑,倒让你这冰块似的人开口夸人了?" 她记得荣樾上次称赞人,还是一年前在大凉,夸那匹救了她的雪骓马 "有血性"。
廊柱阴影里,荣樾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他想起切磋时赫连憬掌风里暗藏的杀招,想起他面对赵汾羞辱时的冷静。"不卑不亢,不骄不躁。" 他顿了顿,"他的强,不在功夫。"
"哦?" 赵沐挑眉,腕间金镯叩响石案,"那在何处?"
荣樾抬眸时,眼中竟难得泛起微光:"他敢以身入局。" 他想起赫连憬前番种种,想起他谋划布局时的沉稳,"北宁送来的质子,敢在燕都朝堂搅动风云,还要护住五公主... 这样的人,能够得到他想要的。"
赵沐望着荣樾骤然发亮的眼睛,忽然觉得廊柱投下的阴影都软了几分。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冰纹,纱下的唇角勾起抹无奈的笑 —— 荣樾能看透赫连憬的谋略,能猜透自己的强韧,却偏偏读不懂她内心深处所思所想。
"罢了,你且当我是信了你的话。" 赵沐起身,广袖扫过石案,震落的茶渍在青砖上洇出蜿蜒的痕,"只是这幸福... 得他挣得来才算数。" 她转身走向游廊,雪松香的气息渐淡,"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渺儿。"
稍晚些时候,暮色浸透昭云殿的朱窗时,赵沐独自穿过游廊。
推开门扉的刹那,只见赵渺静静的坐在书案前,素白指尖捏着枚玉簪,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在青砖地上凝成一幅静止的画。
"是赫连憬送的?" 赵沐的声音惊得少女猛然抬眸,玉簪险些脱手坠地。赵渺慌忙将簪子藏于袖中,眼底还残留着怔忪,却已迅速扬起端庄的笑:"姐姐何时来的?外头也不通报一声。"
"在姐姐面前何必如此?" 赵沐上前两步,温润的指腹划过她冰凉的手心,"方才那出神的模样,倒像把魂儿都系在簪子上了。" 她望着赵渺强撑的笑意,忽然想起幼时妹妹摔破膝盖,也是这般咬着唇说 "不疼" 的倔强模样。
赵渺的肩膀微微垮下,叹息声吹散案头未干的墨迹:"姐姐...你都知道了么,我是不是太幼稚了?" 她垂眸盯着裙角的刺绣,"明明该喜怒不形于色的,可只要一想到她..." 尾音消散在殿内流转的烛火里,像片坠入深潭的落叶。
"你本就还未长大呀。" 赵沐指尖拂过妹妹耳畔青丝,温柔得如同拂过春日的柳絮,"为喜欢的人欢喜忧愁,才是最自然的事。谁说公主就得是尊不会哭的玉像?" 赵沐忽然想起赫连憬立誓时说的那些言不由衷的话,与说出 "她笑起来好看" 时转瞬即逝的温柔,心中不免叹息。
赵渺的眼眶泛起水雾,声音带着哽咽:"她那么厉害,总能在我遇到麻烦时护住我..." 她攥紧袖中玉簪,"可我除了躲在她身后,又做了什么呢?" 烛光摇曳间,少女发间的珍珠步摇轻轻颤动,映得那张年轻的脸庞满是无措。
"能这么想,便已经长大了。" 赵沐的目光变得幽深,想起芳兰亭里赫连憬说 "少见她才是保护她" 的决然,"他的确走得很快,若你想并肩同行..." 她顿了顿,"总要学会自己踏出那一步。"
赵渺认真地点头,眼中重又燃起倔强的光。
赵沐望着妹妹因爱情而变得柔软又坚定的模样,终于问出那句盘旋在心底的试探之言:"若有一日,他不得不离开燕国... 或是你们终究..." 她刻意将话语截在半途,看着赵渺骤然苍白的脸色,"你当如何?"
殿外忽起一阵风,吹得纱幔猎猎作响。赵渺攥着玉簪的手微微发抖,却在片刻后挺直脊背:"我会等。" 她抬眸时,泪光在眼底流转却未落,"等她归来,或者... 我便追上她。"
赵沐望着眼前少女,忽然意识到多年前那个躲在她身后的小团子是真的长大了。此刻的赵渺,竟与赫连憬谋划布局时的眼神如出一辙,原来爱情最锋利之处,不是让人沉溺,而是逼着人把柔软的心,淬炼成能并肩的刃吗?
这昭云殿内的烛火,终是照亮了少女懵懂却炽热的真心。
案头的莲瓣香炉轻烟袅袅,赵沐思量再三,将斟酌已久的话语缓缓吐出:"赫连憬托我照看你... 他同我说近来会疏远你。"
赵渺捏着玉簪的手轻轻一颤,却未像预想中那般慌乱或是难过。她抬眸时,眼底只有清澈的担忧:"她是有什么危险吗?"
"大宁太子的嫡子,路岂会是那么好走的?" 赵沐指尖拂过妹妹鬓边碎发,故意用轻快的语气掩盖沉重,"但你也知道他岂会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望着赵渺紧蹙的眉头,忽然握住那双微凉的手,"他托我看护你,便是把自己的安危排在了你之后。"
"所以她才当众起誓..." 少女的声音带着恍然的涩意,却在片刻后挺直脊背,"姐姐说得对,我不该让她分心。"
"傻丫头。" 赵沐忽然轻笑,指尖蹭去妹妹眼角未及坠落的泪,"他在芳兰亭倒是对我侃侃而谈,却不知有没有算漏了你的心思。" 她想起赫连憬说 "少见她才是保护她" 时,那双藏着言不由衷的眼神,"你只需记得,无论他做什么,心底最挂碍的始终是你。"
斜阳照着宣武门时,赫连憬踱着马踏碎一地槐花落影。行至转角蛛网密布的窄巷,她忽然勒缰翻身下马,衣摆扫过墙角青苔:"看够了就出来。"
话音落处,墙根暗影处走出个人形。雪羽单膝跪地时,腰间的虎睛石坠子在光下泛着冷光,此刻他的周身气质与扮作宫人时已判若两人。"属下参见殿下。" 他的声线像淬了冰的刀刃,听不出半分情绪。
"方才太液池的戏,滋味如何?" 赫连憬倚着斑驳的土墙,指尖划过砖缝里的野草。巷口穿堂风卷起她额发,露出腕间未及取下的一截青纱缎带 —— 那是赵渺前几日与她玩闹时亲手系上的。
"属下不擅品戏。" 雪羽垂眸盯着地面凹凸不平的裂隙,"但敢对殿下不敬者,皆可杀。" 他腰间一截穗子无风自动,像随时会出鞘的毒蛇,赫连憬知道他也是使剑的好手。
她望着这张自小一同长大的脸,忽然想起他十六岁时,为护着彼时尚且年幼的自己,被狼咬断一根尾指,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如今这双手只懂握刀杀人,似是比小时候更不沾半点人味了。
"父亲遣你来,不止是传那句 ' 韬光养晦 ' 吧。" 赫连憬踢开脚边一块破碎的瓦罐碎片,破碎声在寂静巷中略微刺耳。她知道雪羽的心智停留在刀光剑影里,不懂权谋算计,只会像最锋利的匕首,指向她命令的方向。
雪羽抬眸时,瞳孔里映着最清澈的冷意:"主上命属下转告 ——' 叔伯之血未干,勿恋燕雀之羽 '。"
几个字如冰锥刺进赫连憬心口。她袖中指尖骤然攥紧,面上却只淡淡颔首:"知道了。"十年前的南北联军之战,她年幼并不曾亲见,但事后叔伯伤的伤死的死,父亲恨南人,她是知道的。
"何时到的?"
"昨日。"雪羽如实回答。
"你倒会藏。"赫连憬的语气带了丝嘲弄之意。
"燕都有流言中伤殿下。" 雪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需不需要..." 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目光落在赫连憬眼中,便足以令她感到最真切的杀意,这双眼睛直面过太多死亡,此刻正用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评估着那一条条流言背后说话人的喉管位置。
赫连憬眼神微凉,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既然那些老鼠喜欢躲在阴沟里使手段,那么只当给他们一点教训也没什么不好,她忽然轻笑一声,光在她侧脸上割出冷锐的弧:"也好。"
言罢,她似乎是想起什么,补充一句,"只需把杂鱼处理掉,最后的那只老鼠给我留着。"
当马蹄声消失在长街尽头,雪羽仍单膝跪在原地。
巷口吹来的晚风掀起他衣襟,他望着赫连憬消失的方向,眼中依旧是亘古不变的漠然,在他的世界里,没有流言蜚语,只有该杀与不该杀的人,而他的殿下,此刻显然选择了让鲜血来清洗那些杂音。
真是写不了一点点伤心纠结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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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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