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我很少会睡这么晚，平时最晚也就睡到8点半这样。也不是不爱睡懒觉，就是到了差不多时间就醒了，然后就很难再有睡意。说到底，还是父母对我的影响太深，自有记忆起被规训养成的不能睡懒觉的习惯，在我脱离那个家三年后，依旧像无形的锁链束缚着我。
“发什么愣？”席沨予从卧室出来，经过我的时候打了个响指。
把目光从茶几上收回，我看到席沨予只穿了条睡裤，**着上半身走进了卫生间。鬼使神差地，我跟着走了过去。
卫生间很小，除开用玻璃移门隔断的淋浴区，剩下的空间够呛能站下两个男性。洗脸池边放着一些洗护用品——洗面奶、爽肤水、剃须刀，还有席沨予常喷的那瓶香水。席沨予站在台盆前拿着漱口杯刷牙，吐出泡沫的时候，喉结跟着上下滚动。注意到靠在门边的我，他只是动作粗鲁地揉了下我的头发。
“我可以一起吗？”
“过来吧。”
得到应允后，我从洗手台上拿过自己的杯具，挤上牙膏，蹲在淋浴区边沿刷起了牙。我刚含进一口自来水，屁股就被席沨予用膝盖不轻不重地踢了下。
“唔嗯嘛！”
“什么？”
我听到他的声音带上了笑意，愤愤地侧头瞪了他一眼。席沨予果然一脸不怀好意的笑，他整个人悠然地斜靠在洗脸池边，拿着毛巾的手骨节分明。他人本来就高，我又是蹲着的关系，抬眼看过去的角度非常不妙，不论是他肌肉分明的上身，还是被柔软面料遮盖的下`身，似乎都不该是我视线落点的区域。
眼神在他的下颌、锁骨、手腕游移了一圈，最后我转回脑袋，吐掉嘴里的泡沫，原先理直气壮的话音在出口的时候已经软掉了一截：“你干嘛啊……”尾音拖了个不确定的毛茸茸的尾巴，倒像在撒娇。
“小孩儿。”语气里是让人不快的基于年龄差距的无奈包容。
“别叫我‘小孩儿’？”这人昨晚才跟车鑫说别叫我“小孩儿”，转头自己又叫上了。
“那我该叫你什么？”
“除了‘小孩儿’。”我将杯具冲洗干净，起身的时候，被席沨予的身体挡住了去路。
他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杯子牙刷，摆在了洗脸池边，然后微低下头，在我耳边调笑道：“行吧，小色狼。”
“席沨予！”我20年的和平主义观念在此刻瞬间破碎，我想在席沨予的屁股上狠狠踢回那一脚，又想能不能让自己变成空气消失算了。毕竟方才抬眼看向他的时候，脑内闪过的欲念和绮思，在我自己都还没弄清楚前，就被席沨予这个混蛋不留情面地点破了。
羞愧的情绪最后都转化为愤怒，可席沨予已经一溜烟跑走了，我只好尴尬地打开水龙头洗脸，久一点，再久一点。擦脸的时候，我瞥见自己的蓝色漱口杯被席沨予摆放在他的旁边，两个湿漉漉的杯子一起挨在墙角，牙刷各自歪斜在杯中，差点要碰在一起。
“午饭出去吃吗？”席沨予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别了，我做饭吧。”我看到镜子中的脸上，嘴角翘了起来。
***
冰箱里还有一些之前剩下的食材，我在脑内简单罗列了食材的组合，就迅速切配处理起来。席沨予起先似乎还不太相信我，杵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在我的手肘第三次撞到他的时候，他总算是离开了厨房。
高三那年，我独自搬进了学校附近的安馨家园，做饭就是那时候开始学会的。课业繁重，我几乎不怎么回家，学校的食堂和周边的外卖吃腻后，我就开始自己尝试着做饭，当然做的都是些类似焖饭、汤面这种一个容器就能搞定的食物。上大学以后，每个寒暑假，我基本都会在短租房自己做饭，厨艺就是这样慢慢熟练起来的。
西红柿炒蛋，肉丝炒豇豆，再加个虾仁豆腐汤，我端上桌的时候，席沨予已经穿好了上衣，在桌边帮忙摆碗筷了。
“看着不错。”席沨予将盛好的米饭递给我。
“总不能住你的又吃你的，”我在席沨予旁边坐下，语气里带了点得意，“尝尝吧！”
席沨予在我的注视下，将三个菜一一尝过，然后左手撑着下巴，抿着嘴也不说话。
“不好吃吗？”我登时慌了，心想可能是刚刚西红柿炒蛋盐放多了，遂赶忙夹起一块放进嘴里。但好像还行啊。于是我又尝了下另外两个菜，也都没什么问题。
“不难吃吧。”他继续夹菜吃饭，表情如常。
席沨予的反应让我有点失望。我倒也不期待他会夸赞我的厨艺有多么多么好，只是好歹我也自己下厨那么些年，总不至于把饭菜做得太差。哪想到兴致勃勃忙活了一个小时，结果听到他一句“不难吃吧”。
“觉得难吃可以不吃的。”说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语气很冷。
“我没说难吃啊。”
“你也没说好吃啊。”真奇怪，我知道自己没必要也不应该为了这点小事生气，但是看到席沨予一脸无所谓地夹菜，我就忍不住跟他抬杠。
席沨予把筷子搁在碗上，塑料筷子在陶瓷碗沿碰撞出声响。这声响太过熟悉，又有些久远，我莫名的身体一颤。在我以为席沨予要跟我吵架的时候，他笑着对我解释道：“饭菜能做到‘不难吃’不就好了？又不是人人都是大厨。而且你刀工很好，看看这豇豆切得，长度一致，跟尺子量出来一样……瞪我干嘛？”
怎么会有年近三十讲话还这么不客气又不着调的人。席沨予不笑的时候是冷酷的帅哥，一旦笑起来，他微弯的眼尾就盛起了几不可察的温柔，左侧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我瞪着他的眼神逐渐在这样的笑容里败下阵来，视线弱弱地重新降落在面前的餐盘。
“我自己一直这么做，从来没有意识到难……”
“不难吃，真的。”席沨予的语气真挚又笃定，他的手伸过来抚在我的后脑勺，而后移至我的后颈，轻柔地捏了几下。
年长9岁的成熟男性真的很可怕，他能一句话轻易地惹毛你，又能用一个动作让你瞬时得到安抚。或许有些时候，恰到好处的温柔比单纯的冷硬粗暴更加可怕。而我显然功力不足，堪堪要在后颈残留的温热触感中败下阵来。
“但实话说，真的算不上好吃，”席沨予边说边往嘴里塞饭菜，咀嚼的时候还一脸遗憾又惋惜地看着我，“你自己真的一点都没发现吗？不过你别难过，真的‘不难吃’……”
“闭嘴吃饭吧你！”再次因为席沨予的话炸毛，但我已经懒得和他掰扯了。
而后席沨予就真的不说话了，整个空间变得异常安静。我突然也想较真，看看这人能憋多久不说话，于是默默加入这场安静的角力。结果就是，他夹番茄的时候瞥我一下，我喝汤的时候瞄他一眼，一来二去，我和他的眼神就这么撞在了一起。
脸上的冷意在尴尬的对视中双双崩塌，我和他都笑出了声。看着他笑起来就亮晶晶的眼睛，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好久没有吃过这么热闹的饭了。原来两个人吃饭，是可以比三个人，比一桌人更热闹的。席沨予这人真的很奇怪，都这个年纪了还幼稚得很，但我似乎并不讨厌他的这种幼稚。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我的父亲郁晟华。他和母亲两人离婚后，基本都很少再联系我了。我担心是发生了什么事，也可能是心里残存着一丝对亲情的奢望，接起了这个让我后悔莫及的电话。
“成樟啊，是爸爸呀。吃过饭了吗？”
“在吃。”我不想刻意避开席沨予讲这通电话，只是把声音放得很轻。
“吃的什么？外卖不要乱点啊，缺钱的话，跟爸爸说……”
“有什么事？”父亲话音里的讨好让我格外不适。
“啊呵呵，是这样。这周六呢，爸爸要结婚了。离婚后这两年啊，爸爸一个人也挺孤单，现在终于找到个人愿意和我过日子，挺不容易。你看，你高中毕业后就没再回来看看，爸爸也想你啊。周六的婚宴，爸爸真心希望你能来。”
“还是不……”
“不许拒绝啊，你瞿阿姨都已经帮你订好机票和酒店了。爸爸就想见你一面，有这么难吗？”
“好……我知道了。”
“乖儿子，回头我把航班信息发你。”
挂掉电话后，我忍不住呼出一口气。再看着桌上的饭菜，顿时没了胃口。父亲假作热络的语气像湿黏的黑色液体，从手机里流出，再“啪嗒啪嗒”落满全身。我搞不清他从手机传来的模糊声音里究竟有几分真意，我只能听出了距离，好远好远的距离，比从这里坐飞机回去的路程还远。
“不吃了吗？”席沨予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
“不吃了，”我摇摇头，“确实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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