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柯最终倒是忍住了没哭,只是无措地把视线从我和席沨予身上移开,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后起身走了。我放心不下,跟到了门口,想再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出租车来了,那小孩沉默着坐了进去,在车门关上前倔强地说了句:“郁老师,我会等你的。”
“好,改天我们换个地方聊,”我点了点头,又嘱咐道,“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几乎在车门关上的瞬间,出租车立刻向前行进,迅疾消失在闷热迷蒙的夏夜街道。
“他应该会在车里哭吧。”席沨予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身后传来。
“你干嘛欺负小孩儿?”
我转头看见席沨予就站在身后半米的位置,穿了件黑色无袖,露出臂膀紧实的肌肉线条,右手插在裤兜里,一副好像随时要拍画报的模样。听见我问话,他将视线从远处收回,眼上漫起笑意:“你说哪个小孩儿?”
“就……”咂摸出他话里调侃的意味,我顿时一阵脸热,“我成年人了好吧!”
闻言他只是看着我笑,我被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好从裤兜里掏出烟来缓解尴尬。在他的注视下,我叼起烟而后点燃的动作都忽然变得生疏且怪异。他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背着家长偷学抽烟的小孩,分明我已经抽得相当熟练了。
“你……要来一根吗?”我抬眼看见他的下颌角线条分明。
“已经不抽了,”他指了指脖颈靠近下颌的地方,“对嗓子不好。”
“这样啊……”我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普通又奇异的周末早晨,席沨予柔软的唇凑过来,我第一次尝到了烟的味道。
“你的学弟?”他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啊?哦,不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我补课的学生。我最近在帮他补习功课,哪想到今天突然……”说话的声音愈来愈低,不知为什么,像今天这样的场景,我很不希望被席沨予撞见。可能是自尊心作祟,也可能是我暗自对于自己和席沨予这样的成熟男性之间差距的比较,我不想他看到我的任何难堪。
“喝酒吗?”
“什么?”
“请你喝杯酒。”
不等我反应,席沨予就拉起我的手径直走进酒吧。在昏魅的光线里,他带着我绕过人群,走进了吧台侧面的一间包厢。门打开的瞬间,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骂道:
“这小子,不知道死哪去了!”是杯水乐队的鼓手车鑫。
包厢内装修比较简约,光线比外面明亮许多,里面三个人围坐在一张长方形的桌边,看起来更像在吃饭,而实际上桌上只有酒、酒杯和烟灰缸。除了车鑫和白世清外,还有一个皮肤稍黑染着银白色短发的生面孔,看着年纪应该比车鑫稍长。
“差点以为你遁了呢,说上厕所上了……”白世清注意到跟在席沨予身后的我,有些诧异地顿了一下,“这小孩儿有点面熟啊,是不是之前学校……”
“对,就是你夸‘好学生’的那位。”席沨予领我在桌边坐下。我左边挨着他,对面是车鑫。
“郁成樟,”席沨予帮我介绍道,“这俩你应该认识了,车鑫、白世清。这位是TREE的老板阚铭。”
我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打招呼。车鑫一脸亲切地看过来,“小孩儿”三个字刚说出口,就被席沨予打断了。
“别喊他‘小孩儿’,成年人了,都……有20岁了吧?”前半句是跟车鑫讲的,后半句倒是问我的。
“嗯,20了。”我尽可能用沉稳的语气回答,莫名不希望自己在这样的场合里露怯。
“抱歉抱歉,那我就叫小郁吧,”车鑫给我倒了一小杯澄黄的酒,指了指我旁边的席沨予,“你跟他之前就认识?”
“呃,三年前……”我支吾着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和席沨予的关系,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席沨予接了过去。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平静的陈述语气。
“啊?”
“哈?!”
“什么???”
在座的除了阚铭都被席沨予这句话吓了一跳,车鑫和白世清一脸困惑地看看席沨予又看看我,我被看得更是不解,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哦,他现在住我那,勉强还算舍友吧。”席沨予继续云淡风轻地补充。
这下车鑫和白世清看过来的眼神更复杂了。在多方注视的压力下,我装作自然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意料未及的辛辣口感使我瞬间呛咳出声。
“咳咳!咳!咳!”高浓度的酒液从口腔流经至肺腑,掀起炙热的灼烧感。我咳嗽不止,感觉脸热得很。
“慢点。”说话间席沨予递过来一杯柠檬水,我接过后慢慢啜饮,逐渐平息了这令人尴尬的咳嗽。
大概这包厢里的人都对席沨予那张跑火车的嘴习以为常,所以之后他们倒是没再细究我和席沨予的那点事情,在酒杯的扬起、碰撞间,逐渐敞开了话题。我听到他们聊前阵子筹备的专辑,也听到TREE的老板说要给杯水乐队拉投资,还听到席沨予说蒋思那小子期末挂得惨烈正在家闭关……我手捧酒杯小口喝着,间或回答两句他们热情的胡话,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我忍不住想,我和他们不过才见了几面,竟然也可以在这里听他们聊关于工作和生活的闲碎话题。他们聊的东西离我很远,可他们的语气鲜活、神情热络,又让我觉得格外亲近。席沨予为什么要把我拉进这场酒局呢?是不是进入社会的成熟男性都能像这样毫无芥蒂地接纳他人呢?
我还没想明白,酒倒是见底了。车鑫还要再帮我倒酒,却被席沨予挡下了。他说:“有点困,先回去了。”
“你酒都没沾,犯什么困呢?”
听到车鑫的揶揄,我才发现席沨予杯子里装的是柠檬水。带别人来酒局,结果自己都不喝酒,真是奇怪。
“走了,改天见吧。”说罢就牵起我的小臂,把我带离了座位。
临出门前,车鑫凑过来瞥着席沨予轻声对我说:“小郁,记得别跟他喝酒啊,这人酒量太次了。”眼里满是嫌弃。
我跟着席沨予重新穿过酒吧的人群,踩上狭窄的楼梯,来到了外面的街道。道路上湿漉漉的,空气中残留着阵雨过后的尘土气息,雨水将城市的夜空冲刷得澄澈明净,弯月低低地悬挂其上,仔细辨认有无数颗星星洒落。
“我们走回去吧。”席沨予在前面停下,我看到月牙恰好勾在他的发梢。
“好。”我快走两步跟了上去,头里一阵晕眩弥漫。
“没喝醉吧?”
“没有,”我跨过一片积起雨水的小坑,里面是月亮晃动的倒影,“只是有点晕。”
席沨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的额发有些长了,微卷着遮住了眼睫,被夏夜的风轻轻吹起,我看到他的眼中也藏着月光。盛夏阵雨,晚风温柔,连同我的心情也变得异常愉悦。
“其实我是第一次来酒吧,也是第一次喝这样的酒。”我坦言道。
“喜欢吗?”席沨予的手臂在行走间碰上了我的。
“嗯……很喜欢。”尽管没醉,但酒精还是起作用了,我很少有这样直率表达喜爱的时刻。
“那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前面的人行道应该是不平,一大片水积在中央挡住了去路。席沨予几乎没有半点犹豫,跨开长腿跳了过去。他后腰的衣摆随着动作扬起后落下,站定后他向我伸出了手。
“谢谢。”我奋力跳了过去,没借他的手。鞋后跟踩进了水里,溅起零星的水花,在牛仔裤上留下烟花绽放般的痕迹,并不让人讨厌。
席沨予笑了下,自然地把手收回插进口袋。这一次他没再刻意等我,每跨出一步,都要把我和他的距离拉开更多,像是对我没借他手的幼稚报复。我只好加快步伐努力跟上去,始终保持着恰好能嗅到他身上香水味的距离,这样一前一后回到了家。
那天晚上,路过的每一片未干的水洼里都盛起一个月亮,于是我们走过了千百个月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