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屏风,透过花格,一个二十岁上下的伙计远远注视着屏风后的牌桌。
牌桌正中坐着庄荷,左右两边各坐一位赌客,两位赌客身旁各自站着些人,紧紧盯着庄荷手中摇晃着的器皿。
陈浮休,陈轻舟的表弟,坐牌桌左面的赌客,手肘支在桌上,微仰着头,抽着烟,病恹恹的一个男孩子,很漂亮,带着几分女性美,脆弱的脖颈**着,一只被保护得太好的羔羊,浑然不知危机四伏的草原有多少对它垂涎欲滴的猎手。
他用几根点烟的柴火设法要顶起一只玻璃杯。
曹公子,紧挨着陈浮休的陪客,上海滩有名的纨绔富二代,家中排行十七,早年在教会学校认真读过几年书,立志要光宗耀祖,后来因为上面的一个哥哥成就太大,泄了气,转行立志要做个游戏人间的浪子,曹老夫人眼见他要堕落了,便急着要让他背负些责任,为他娶了妻,他妻子姓沈,是陈轻舟的堂妹,因此和陈浮休搭上的关系,是表姐夫,年纪相差并不大。
陈浮休难得有个同龄人,又因为陈轻舟出国留学,谢随之外派下基层,没有人陪,曹十七乘机而入做了玩伴,曹家比不上陈家,曹老爷曹老太太对此举十分的支持,很鼓励曹十七陪陈浮休胡闹。
陈轻舟和谢随之却十二分地看不惯曹十七,陈轻舟是因为知道姓曹的底细,清楚他做过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认为他道德上有瑕疵,怕他把陈浮休带坏。
谢随之则是一次防洪防涝的时候,他请当地的各个世家大族出人出力,开凿水道,当地良田大多握在他们手里,遭遇洪水他们损失最大,因此当地家族都积极配合,除了曹家:曹家长老认为曹家的地离洪水最远,波及范围不大,坚持不肯出人出力。
谢随之反复劝说无果,却也尽力替曹家挽回损失,但因一块祖地被洪水淹没,曹家大发雷霆,认为是究其原因是因为谢随之开凿水道,改变了洪水流向,硬要谢随之给个说法,双方僵持不下,最后说要对簿公堂,曹家一打听他父亲是谁,又灰溜溜地跑来赔礼道歉,谢随之当着做说客的乡绅的面,命人扔了出去,梁子就这么结下的。
照谢随之的说法,曹家好比一颗被虫腐蚀了的苹果,表面上看起来鲜红油亮,实际内里的果肉早已被腐蚀得一干二净,用刀切开,扑面而来的便是浓浓的恶臭和活蹦乱跳的蛀虫。
陈缬倒不反对陈浮休和曹十七接触,她爱钱,曹十七很会赚钱,他同钱荣华——钱舒华的姐姐,她孩子的干爹,曹十七成就很大的那个哥哥——组织了一个带有奖券性质的储蓄会,零存整取,月月开奖,头等奖两千块,特等奖五万块,还有许多大小微末的奖,尤其重视广告宣传,每次开奖结果都在报纸上大书特书,颇引起了一场入会的狂潮。
曹十七因此大赚了一笔,着实阔了一场,钱荣华起初并不大看好这门生意,只当打发时间,后来发现盈利颇丰,也逐渐上起了心,遂同父亲钱老爷商量再投些钱把生意做大。
未曾想钱老爷大骂了她一场,说她糊涂,只叫她收手,钱荣华难得认真想做好一件事,却被泼了盆冷水,一气之下将自己的嫁妆都投了进去,势要向钱老爷证明自己,曹十七见钱荣华将自己的嫁妆都投了进来,以为钱老爷看好他正做着的这门生意,偷偷把信息泄露出去,报纸上一登,远在甘肃都有人入会。
后来储蓄会破产,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钱荣华因此背上了一大笔外债,她丈夫本就不支持她做这门生意,又是清贵人家,拿不出钱,求家里帮忙,钱老爷也因为她不听他的,很生气,既不出钱也不许别人出钱,一定要让钱荣华摔个跟头,钱荣华因此事焦头烂额,求爷爷告奶奶,曹十七未尝不是。
但他的处境又与钱荣华不同,钱老爷要让钱荣华摔个跟头,可毕竟血浓于水,子嗣又单薄,不可能真叫钱荣华破产,顶多让她吃个教训,从此安下心来做富太太阔小姐;曹家什么不多就人口多,曹十七上上下下十来个亲的、不亲的、嫡的、庶的、私生的兄弟姐妹,一份家产几十双眼睛盯着,汤汤水水一末葱花都不容人指染。
他因此打起了陈浮休的主意,与人策划了这次赌局,吃其中的回扣。
庄荷打开盅扣,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把揭去外罩。
“三,四,一,小!”
牌桌左右两面站着的人瞬间炸开了锅,齐刷刷地鼓掌,口中向陈浮休道着恭喜。
曹十七伏下身,凑到陈浮休身侧耳旁,陈浮休侧耳,曹十七抬手挡住人们的视线,低声道:“赢了这么几局,可以见得今运气不错,不如再压些筹码,正所谓富贵险中求。”
他盘算着要让陈浮休一步一步把本金压进去,小赢大输,等他反应过来时有淹没成本在也抽不了身。
他不由得勾起嘴角,侍立在对面赌客身旁的女郎合拢了扇子,‘不要鲁莽’她警告。
陈浮休不置一词,漫不经心地一瞥,回头,望向庄荷:“赌宝全凭运气,非输既赢,既没技术也没意思。”他望向牌桌右面的赌客:“□□如何?”
平地一声惊雷,牌桌左右两面站立着的陪客瞬间炸开了锅: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赌宝!这和剧本上说的不一样,这下怎么办?总不能硬拗,到时候起疑了怎么办?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上帝保佑阿门急急如律令!
站陈浮休身后的一位女郎突然笑了,众人看她,她落落大方地说:“两个人玩□□未免没意思,带我一个如何?”她微笑着望向牌桌另一面的中心,牌桌右面的赌客,梁劲松,她友善的向梁劲松伸出了手,却并不预备对方回握,她介绍自己:“沈仪。”
未曾想梁劲松站起,回握沈仪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代我向您父亲问好。”
沈仪面不改色微笑:“愿上帝保佑您和您的家人。”
梁劲松在圈子里臭名昭著,她并不指望对方回握,伸手出于一种礼节,她和陈家关系密切,是谢随之的校友,与陈轻舟同出一脉,谢随之抢了梁劲松的官,又截了梁劲松的货,新仇加旧怨,梁劲松做梦都想宰了谢随之,他此次和陈浮休赌,也不见得真为了钱,大概为的是警告谢随之,她站出来搅局,坏了梁劲松的好事,已经做好了得罪他的准备,梁劲松能站起与她握手是她未能想的。
沈仪微笑着,看手持折扇侍立一旁的女郎:“令妹的油画栩栩如生,我心甚爱,今年三月有幸在南京慈善拍卖现场拍下一副风景油画,遥遥望见令妹背影,惊为天人。”
折扇女郎梁幽客莞尔一笑,几分复杂地注视沈仪: “能讨得上海小姐的欢心,是我的荣幸。”
屏风后的小厮,端着副扑克牌上前,庄荷接过,正要洗牌,就听牌桌左面悠悠传来道男声:“摇了半宿的骰子,难免疲惫,不如让端扑克牌的小厮代替发牌,诸位觉得如何?”众人顺着声音望去,陈浮休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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