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赶到比试会场,已是一个时辰之后,这还是云兮慕带着池鸢御风而行的结果,若按普通人的脚程,想要越过主岛的山群,怕是天黑都不一定能走出来。
金乌高悬,灼热的日光晒得人睁不开眼。演武场上,各派幡旗迎风招摇,其中最大最显眼的一面,赫然是武林盟的兽头旗。
正东面主台,现任云梦山庄庄主张玲,和其他几大门派的长老并坐一排。而在她之上还有一排人正襟危坐,是以沈莫为首的武林盟势力。
比武大会以各门派抽签上场的方式进行,前三轮皆是云梦弟子的比斗,直到第四轮才出现了其他门派的人。
“当——”
铜钟震鸣山岚,两名弟子从南北石阶登上擂台,稽首抱拳,退去十步亮出武器对阵。
云梦弟子主修剑术,剑诀山月风雪柔中带刚,施展起来如溪水迂回,令人赏心悦目。
东华山弟子手主修刀法,气势刚猛果决。两人身形交错刀剑争鸣,一时不分上下,然再战几十回才见端倪,竟是那东华山弟子更胜一筹。
对决落幕,场下哗然一片,主台上的张玲笑容满面,没有半分不悦之色。再看东华山的那位长老,神色沉定八风不动,似乎对自己门下弟子的输赢毫不在意。
桓枕夷倚着案几,视线虽是看着擂台上的比斗,但心思早已飘远。
在他身旁还坐着几个同辈的云梦弟子,其中一个与他交好的,不时找他搭几句话,换来的只有桓枕夷冷淡的回应。
“嗯,岳师兄是不错,你下回可以找他学剑。”
“桓师弟,我没说这个,我是说对面的那个水月弟子,你觉得他怎么样?”
桓枕夷目光定了定,随即皱眉:“不怎么样,比不上岳师兄。”
“哈哈哈,桓师弟说话真有意思。”
“有意思吗?我怎么不觉得?”桓枕夷扭过头,瞥了荀涛一眼。
只是一个轻描淡写的眼神,却让人没由来的发怵,等荀涛再看去,桓枕夷已经恢复惯常的冷傲神色。
荀涛以为自己看错了,挠挠头,又转了话题:“桓师弟,这次比试你为何不参加?”
“叮——”
云水纹的白瓷杯,在桓枕夷的手指下发出一道清脆的回响,“因为奉师兄不参加。”
“……对了,奉师兄的伤怎么样了?今日师父还问起我呢。”
“挺好。”桓枕夷淡淡勾唇,眼里的笑却泛着冷意。
“……额,那就好,那就好。”荀涛再是迟钝,这会也看出桓枕夷心情不佳,当即老实闭嘴不再搭话。
可谁曾想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搭了过来,荀涛吓了一跳,转过头去,见是魏贞真,按住胸口长舒一口气:“小师妹,你又吓唬人。”
魏贞真冲荀涛眨眼一笑,拍拍他的肩,随后一把抓扣过来,压低声在他耳边道:“怎么样,可问出桓师兄为何不参加比试吗?”
荀涛尽量后仰着身子,好让魏贞真抓得更轻松:“问过了,是因为大师兄……”话说完,荀涛小心翼翼地往桓枕夷那边看了看,见他依旧冷着张脸看擂台比试,又将话音压得更低,“小师妹,桓师弟今日看着有些不太高兴。”
“不高兴?”魏贞真眼睛一下瞪得溜圆,忙将荀涛拉起身,拽着他一起走到小角落里说话,“荀师兄,桓师兄为何不高兴,你知道原因吗?”
荀涛摸着下巴思索:“嗯——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比试一开始桓师弟就坐在那闷着不说话。”
“闷着不说话……”魏贞真也摸起下巴沉思,但目光总是不断瞟向桓枕夷那边。
“啊,我知道了!桓师弟一定是太担心大师兄的伤才会闷闷不乐,小师妹,等今日比试结束,我们一起去看望大师兄,顺便劝劝桓师弟。”
“好,但荀师兄,你得帮我好好看着桓师兄,万一他有什么事,你一定要与我说。”
“呵呵呵,知道了知道了……”荀涛笑着应答,“唉,小师妹这么关心桓师弟,为何不愿让他知道呢?”
魏贞真脸颊一红,扭头避开荀涛追问的目光,“咳,知、知道和不知道也、也没什么区别吧?我…我就喜欢默默关心别人,而且,我也很关心荀师兄你的好不好?”
“是是是,小师妹心地善良,对师兄弟妹们都很关心,我懂的我懂的……好了,小师妹,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荀涛坐回原位,端坐喝茶的桓枕夷突然冷不丁地瞧了他一眼:“看不出来,你和她的关系这么好。”
荀涛没听出桓枕夷话里的深意,十分单纯的顺着话头道:“桓师弟,不止我和她关系好,师门里就没有和他关系不好的吧?”
桓枕夷冷着声调侃道:“是吗?可我觉得,她似乎喜欢你。”
这句话好似一道惊雷,将荀涛劈得半天回不过神,他怔怔咂舌,又猛地摇头:“不对不对,这不对,桓师弟说错了,小师妹可不喜欢我……”
我觉得她喜欢的人可能是你……最后这句话,荀涛只敢在心底说,他性子单纯不假,可他也不蠢,小师妹喜欢桓师弟,几乎是整个师门心照不宣的秘密,唯独桓师弟自己不觉。
但桓枕夷没去追问魏贞真喜欢的是谁,他不过兴致来了随口调侃荀涛一句,并不是真的想关心他。
桓枕夷目光再次往擂台周围的人群扫去,忽然,他看到了被一堆女弟子围住的姬无寐,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鄙夷之色。
与此同时,也有好几双眼睛都在盯着姬无寐,一处是混在人群中难以分辨,一处是在人群三丈开外的松枝上。
池鸢和云兮慕并排站在松树的最高枝头,几瓣细碎的桃花环绕在两人身边,无形隔着一道结界,无论是谁都不会注意到这里有人。
擂台下鱼龙混杂,除了名门正派的弟子,还有一些乔装打扮进来的三教九流之人。
池鸢扫视一圈,注意到人群的最角落有一个全身黑衣头戴帷帽的人,风路过时曾一刹勾勒出他的身形,是一个极其纤瘦矮小的人。
就在那人身边,还有一个黑影隐在石柱后不起眼的地方,池鸢看了几次差点将他看漏。
此人同样黑衣装束,但他没戴帷帽,露出的脸绘满了复杂的图腾刺青,两人目光同时盯向一处。
池鸢随之而去,人群中,有两位女子衣襟相连,一人身量高挑手执酒壶,一人素衣冷清手握佩剑,两人皆是纱巾蒙面看不清容貌。
就在池鸢想要将目光移开时,忽然注意到,那位身量高挑的女子,衣领上绣着一只长尾山鹊。
长尾山鹊……她们是鹊枝岛的人!池鸢心中惊讶,目光再探去就多了几分打量。
就在这时,那名身量高挑的女子似察觉到了什么,喝酒的动作猛地一顿,侧过身,往池鸢站立的松枝上扫了一眼。只可惜有云兮慕的结界在,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疑惑地转过头去。
“絮姐姐,怎么了?”南音出声询问。
钟絮摇摇头,伸手将南音向自己这边拽紧了一些,目光不经意地扫向两名黑衣人躲藏的地方。
“南音,从现在开始你不要离开我半步距离。”
“絮姐姐,这是为何?”
“有人盯着我们,还不止一个。”
南音掩唇轻咳,握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可是武林盟的人?”
“看着不像。”钟絮往主台上看了一眼,“我们戴着面纱,沈莫那小子不一定能认出来,并且在这种场合,他也没有余力注意这些。”
“那是谁……”
“是谁不重要,我看今日这场面,云梦山庄怕是要不太平了,等办完事就和我回岛。”
南音点点头,捂着胸口又一声闷咳。
钟絮皱起眉,轻轻环住南音的手腕:“罢了罢了,再歇几日走吧,你这伤耽搁不得,一会我找人配些药,寻个僻静的岛好好修养。”
“絮姐姐,我没事……不必顾及我。”
“哪能不顾及你?好了,旁的事你不用管一切有我。”钟絮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问南音,“你之前说,沈莫那小子打伤你的时候,是池鸢姑娘出手救的你?”
“……嗯,就是池姑娘。”
钟絮垂头思索:“倒是与她许久不曾见面了,上一回听说她是出现在沐川城……南音,你说她会不会也来这云梦山庄看比武大会?”
南音轻笑一声:“第一次见絮姐姐这么在意一个外岛人,只可惜我与池姑娘只有一面之缘,对她了解不多,但就那一面,我能体会絮姐姐的在意,池姑娘的确是一个特别有趣的人。”
两人的谈笑声被掩在哄杂的人声中,远在几丈开外的池鸢根本听不清她们的说话的内容,但偶尔的几声称谓还是听到了。原来这两人都是她见过并且熟知的。
忽然,池鸢目光一转,看到一直盯着她们的黑衣人动了一下,细看去,一条细长的赤蛇从隐在暗处的黑衣人背上游了出来。
赤蛇吐着信子绕着黑衣人的颈项盘了一圈,停住后,它仰起头颅,四下探了探,最后又被黑衣人塞回了衣襟。
这个小插曲不仅池鸢看到了,钟絮也注意到了,只是一眼,她就确定了对方的来路,苗疆人。
一瞬钟絮眼神变得很冷,但她故作不察,继续和南音说着话,实则注意力全都放在那两个黑衣人身上。
看到赤蛇,池鸢第一念头也是想到苗疆段雨,但她不太确定,因为一路走来所见江湖人,也有不少随身带蛇的,最重要的一点,她并不知道鹊枝岛和苗疆有过一段恩怨。
擂台上,武斗一场接着一场,精彩程度远不及沐川城举办的那场武林大会,各大宗门的弟子上台比试都是点到即止,便是有抢眼的,也因为对手太弱而频频放水。
擂台上一片和气,擂台下就有人按捺不住开始起哄,但这些声音只占少数。
转折点出现在下一场比试,台上君山剑派的弟子等了许久,却迟迟等不来对手。司正喊了几遍名字也没人回应,台下众人哗声一片,因为缺席人是云梦弟子。
“桓师弟,你见着曲殇了吗?”荀涛神色焦急地询问桓枕夷。
桓枕夷摇摇头,目光冷冷地瞥着主台那边,对曲殇的失踪漠不关心。
不止荀涛,云梦弟子的观礼席上,与曲殇熟知的人都在互相询问。
擂台上,司正喊了五遍曲殇的名字,喊完之后便要从木箱中重新抽选一个门派名额。
就在这时,一个黑皮汉子提着刀上了擂台:“且慢且慢,既是缺了一人,不如由本大爷补上。”
司正望向他,神色严肃:“你是何人?这擂台比试只有各大宗门传承的弟子可以上场,若你无门无派还是尽早离去。”
黑皮汉子甩刀大笑:“哈哈哈,传承?学武功谁没传承?只不过本大爷的师门传承在二十年前就被人屠了个干净,现在,就剩我一人,如何,本大爷这样的可还算数?”
黑皮汉子的话惹得台下众人哄笑不断,司正面色依旧严肃,他没有立即回话,而是思考一下,正当他要遣人将这捣乱的家伙赶下台时,主台上坐的沈莫突然发话了。
“慢着,总是门内弟子比试多无趣,也让这些江湖侠士上来比一比。”
“好好!说得好!还是武林盟的少公子明事理,沈公子,多谢了哈!”黑皮汉子笑着向沈莫抱拳,随后又自我介绍:“本大爷师承黑林府,姓普单名一个狂,哈哈哈哈,对面的小弟子,接下来还请你赐教了。”
君山剑派的弟子涵养极好,向普狂抱拳回礼:“君山剑派,展宇。”
双方报上姓名,司正慢慢退场,然他不过退到第二层台阶,普狂突然一个健步跃起,举起大刀就朝对面的展宇抡了过去,几乎是打了在场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司正惊喝出声,眼看大刀就要从展宇的头颅砍下,千钧一发之际,展宇足下一滑,居然施展出奇巧的身法躲开了这一击。
“当——”
普狂的大刀狠狠砸在擂台上,将刻着云梦水波纹的整块白石岩面生生劈砍出一道裂纹,如此力道,如此狠劲,分明就是不想让对手留活口。
张玲脸色变了变,见座上的沈莫无动于衷,便唤来侍从低声交代几句。
沈莫高坐交椅,神情玩味,似乎很是纵容普狂的行为。他注意到了张玲的目光,嘴角扬起一抹戏谑的笑。
转眼,普狂已经和展宇交手了几回,虽没有一开始那样的险象,但之后的情形也不容乐观。
两人,一个是游走江湖四十多年的老油条,一个是十六七岁出头的名门弟子,无论何种方面,都是不公平的实力碾压。
好在展宇剑术精湛,勉强能在普狂手里走上几招,但他终究是年轻,比不过普狂的老奸巨猾,更比不过他蛮横霸道的刀法。
就在一个错步交锋之间,展宇的剑被普狂的大刀狠狠地撞击,猛烈的冲击力震得他虎口发麻,剑也跟着脱手而落。
没有武器作抵挡,普狂的刀锋直挺挺地扫向展宇的胸口,再配合普狂狰狞大喝的模样,刀口还没到,展宇就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叮——
最后关头,张玲终是坐不住,毕竟这里是云梦山庄,这擂台大比也是云梦主办的,若君山剑派的弟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擂台上,她有脱不开的干系。
一柄软剑定在石板上,嗡嗡地发出细小的震颤声,石板地面,一层细小的尘埃被那涌乱的气流吹起,游走在普狂的双腿之间。
普狂杵着刀摔在地上,手背上有一条细长鲜红的剑痕,是软剑飞来时被剑气扫到的。
普狂深喘着气,有些惊魂未定地看向主台上的张玲,这柄软剑来得太快太利,只差一厘就要擦到他的脑袋,其中蕴藏的杀气更是骇人,吓得普狂的腿肚子抖个不停,软得都站不起身。
展宇也被软剑的剑气推到了一边,但他没有受伤,施展身法急退几步就稳住了身形。
司正上前查看展宇身上的伤,对地上的普狂看都不看一眼,挥挥手就让人扔到台下去。
普狂被丢到人群中,嬉笑嘲讽一声盖过一声,人头攒动拥挤不堪,转眼下一场比试就紧锣密鼓的开始了,而在众人脚底下躺着的普狂,却被一只手如死狗一般拖拽着走了。
除了松枝上的池鸢,谁都没注意到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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