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沈清悦没有将相机和胶卷交给秦昊。
一种莫名的直觉，或者说，是顾北辰那句意味深长的警告，让她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她对秦昊撒了谎，说自己情急之下，根本没拍清楚，胶卷可能已经曝光废掉了。
秦昊看着她，那双总是充满正气和关切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没有强求，只是温和地嘱咐她万事小心，并派了一名手下将她安全送回了《申城日报》那间狭窄潮湿的女生宿舍。
回到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张旧书桌的斗室，沈清悦反锁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的心跳才缓缓平复。窗外，是上海永不眠的夜色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靡靡之音，与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形成鲜明对比。
她小心翼翼地从布包里取出相机，仿佛捧着的是个一触即爆的炸弹。那卷小小的胶卷，此刻重若千斤。
顾北辰的话在她耳边回响：“是祸不是福。”“搅黄了我一单重要的生意。”
他和青帮、日本人，到底在进行什么交易？这卷胶卷，真的能牵扯出陷害父亲的幕后黑手吗？还是如顾北辰所说，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销毁它，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一想到狱中生死未卜的父亲，和家乡望眼欲穿的母亲弟弟，那股不甘与倔强就又涌了上来。
她将胶卷藏在了床板下一道极其隐蔽的裂缝里。然后，她坐在床边，就着昏黄的灯光，拿出笔记本，试图将今晚发生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记录下来。这是她作为记者的习惯，也是她梳理思绪的方式。
顾北辰……秦昊……青帮……枪声……交易……
这些词语在她脑中盘旋、碰撞。她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无意中撞破了一个巨大的、隐藏在上海滩繁华表皮下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的核心，似乎都指向那个高深莫测的男人——顾北辰。
他救了她，却又警告她。他看似与黑暗交易有关，却又在巡捕面前维护了她。他到底是谁？是敌是友？
这一夜，沈清悦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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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霞飞路一栋僻静的花园洋房内，书房灯火通明。
顾北辰已经换下了那身白色西装，穿着深色的丝质睡袍，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白兰地，轻轻晃动着。
“查清楚了？”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情绪。
身后，一个穿着黑色劲装、面容精悍的男子垂首而立，正是今晚跟随在他身边的随从之一，阿诚。
“爷，基本清楚了。今晚青帮的赵老四和日本三井洋行的代表在百乐门后院仓库交易一批从德国走私来的军火，据说里面混进了一些敏感图纸。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被对头‘义安堂’的人盯上，火并了起来。那个女记者……应该是误打误撞。”
“误打误撞？”顾北辰抿了一口酒，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沈世昌的女儿……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那个地方。阿诚，你信这是巧合吗？”
阿诚低头：“属下不敢妄断。已经派人去查沈小姐来沪后的所有行踪，以及她接触过的人。”
顾北辰转过身，走到红木书桌后坐下，目光落在桌上的一份文件上，那是关于沈世昌案件的剪报和一些零碎的信息。
“军统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他忽然换了个话题。
“回爷的话，‘枭’上次传递出的关于日军在华北兵力调动的信息，已经确认属实。上峰嘉奖，但催促我们尽快拿到日本人下一步针对上海的具体行动计划。另外……”阿诚顿了顿，声音压低，“站里似乎有内鬼的迹象，上次‘夜莺’小组的暴露，可能并非意外。”
顾北辰眼神一凛，眸中寒光乍现，但转瞬即逝。“继续查，但要隐秘。在揪出内鬼之前，所有非必要联络暂停。”
“是。”
“还有，”顾北辰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想办法，让警务厅的秦队长，最近忙一点。别让他有太多闲工夫，去‘关照’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记者。”
阿诚愣了一下，随即领会：“明白，属下会安排几桩‘大案’给秦队长。”
顾北辰挥了挥手，阿诚无声地退了下去。
书房里恢复了寂静。顾北辰拿起桌上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一个穿着学生装、眼神明亮的年轻男子，站在北平大学的校门前，笑容灿烂，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那是多年前的他，一个怀揣着实业救国理想的热血青年。
而如今，他是游走于魔鬼之间的“枭”，是上海滩人人敬畏的“顾先生”。他的双手，早已沾满了看不见的鲜血和污秽。
他闭上眼，脑海中却浮现出今晚那个女孩的样子。苍白的脸，清澈而倔强的眼神，紧抱着相机仿佛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模样。
沈清悦……沈世昌……
他喃喃念着这两个名字，眼神复杂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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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申城日报》编辑部。
沈清悦顶着淡淡的黑眼圈，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心神不宁。她试着像其他实习记者一样，整理资料，校对稿子，但效率极低。
“清悦，主编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一个同事探头喊道。
沈清悦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主编王世仁是个四十多岁、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此刻正皱着眉头看着一份稿子。见沈清悦进来，他放下稿子，推了推眼镜。
“清悦啊，昨晚百乐门那边出了点事，你知道吗？”王主编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
沈清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强作镇定：“听……听说了，好像有枪声，挺乱的。”
“嗯，”王主编打量着她，“有人看到你当时在附近出现？”
沈清悦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我……我是想去那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新闻线索，但刚到门口就被拦住了，后来听到枪响我就赶紧跑了。”她半真半假地解释。
王主编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笑，语气缓和了些：“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上海滩这地方，水深得很，有些浑水不能蹚。特别是涉及到帮派和……那边，”他隐晦地朝某个方向指了指（意指日本人），“更要格外小心。别新闻没挖到，把自己搭进去了。”
“是，主编，我明白了。”沈清悦低声应道。
“明白就好。”王主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这里有个任务，跑个社会新闻，闸北那边有户人家婆媳纠纷闹得挺大，你去采访一下，写篇稿子。这种新闻虽然没什么爆点，但安全。”
沈清悦知道，这是主编在敲打她，同时也是一种保护。她接过信封：“谢谢主编，我这就去。”
拿着那个轻飘飘的信封，沈清悦心里却沉甸甸的。她明白，自己想调查父亲冤案和昨晚真相的举动，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前路，似乎布满了看不见的荆棘。
她刚走出主编办公室，一个穿着工装、报童模样的少年就跑到了她面前，塞给她一张折叠的小纸条。
“一位先生让我交给你的。”报童说完就跑了。
沈清悦疑惑地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没有任何署名的字：
“胶卷可冲印，霞飞路‘时光照相馆’，找陈师傅。慎交于人。”
沈清悦的手猛地一抖，纸条差点掉落。
是谁？是谁给她的这张纸条？
顾北辰？还是……秦昊？或者是其他她不知道的势力？
这个“陈师傅”，是帮手，还是另一个陷阱？
她捏紧了纸条，感觉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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