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没有署名的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沈清悦坐立难安。
“霞飞路‘时光照相馆’，找陈师傅。慎交于人。”
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钩子，勾扯着她的神经。是谁？送纸条的人目的是什么？是善意提醒，还是引她入彀的诱饵？
“慎交于人”四个字，像是对她昨夜对秦昊撒谎的一种无声印证，让她心底那点微弱的愧疚瞬间被更大的不安取代。难道秦昊……也并不完全可信？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主编安排的闸北婆媳纠纷采访，她几乎是机械般地完成，稿子写得平平无奇，交差后便再也无法集中精神。那卷藏在床板下的胶卷和这张神秘的纸条，成了压在她心头的两块巨石。
犹豫和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去，还是不去？
理智 screaming 着危险，但内心深处那股想要揭开真相、拯救父亲的执念，最终占据了上风。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
下午，她请了假，怀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情，换了一身更不起眼的灰色布裙，将头发尽量弄得凌乱些，揣着那颗藏着胶卷的纽扣和那张纸条，走向霞飞路。
霞飞路是法租界著名的商业街，店铺林立，行人如织，各色人等混杂。沈清悦按照地址，找到了那家名为“时光”的照相馆。门面不大，橱窗里陈列着一些黑白人像照和风景照，看起来有些年头，透着一种旧派的沉稳。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挂着铃铛的玻璃门。
店内光线偏暗，弥漫着淡淡的化学药水气味。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师傅正伏在柜台后，借着灯光小心翼翼地修复一张破损严重的旧照片。
“请问……是陈师傅吗？”沈清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师傅抬起头，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平静无波。“是我。小姐要拍照还是洗照片？”
沈清悦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那颗纽扣，放在柜台上，压低声音：“有人让我来找您，说……这个可以冲印。”
陈师傅放下手中的工具，拿起那颗纽扣，在指尖摩挲了一下，又抬眼看了看沈清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跟我来。”
他转身掀开柜台后的布帘，示意沈清悦跟上。后面是一个更加昏暗的暗房，墙上挂着各种工具，红色安全灯发出微弱的光芒，空气中药水的气味更浓了。
陈师傅熟练地关好门，打开工作灯，用特制的小工具小心翼翼地从纽扣里取出胶卷。他的动作专业而沉稳，仿佛在做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在外面等着。”他言简意赅，然后便沉浸到冲洗的工作中，不再理会沈清悦。
沈清悦退到暗房外间，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暗房里只有药水晃动和器械碰撞的细微声响。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而煎熬。她不停地设想最坏的结果——冲出来的照片毫无价值；或者，照片内容至关重要，但陈师傅会立刻通知人来抓她；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外面已经被包围……
就在她几乎要被自己的想象压垮时，暗房的门帘被掀开了。
陈师傅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张湿漉漉的照片。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他将照片递给沈清悦，声音压得极低：“小姐，这些东西，你从哪里拍到的？”
沈清悦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手脚瞬间冰凉。
照片因为光线和匆忙拍摄的原因，有些模糊，但依然可以清晰地辨认出：昏暗的巷道里，几个穿着黑色短褂的青帮分子正与两个穿着日式和服、腰佩武士刀的男子在进行交接。其中一张照片，恰好拍到了一个箱子打开瞬间，里面露出的——不是预想中的金银，而是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分明是枪支的轮廓！而更让她瞳孔骤缩的是，在另一张照片的边缘，她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站在更远处的阴影里，仿佛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但她认得那身白色的西装，那挺拔的身形——顾北辰！
他真的在场！他和这场军火交易脱不了干系！
“这……这很重要……”沈清悦的声音发颤，紧紧攥着这些滚烫的照片，“师傅，谢谢您！这些照片我能不能……”
“拿走！立刻拿走！”陈师傅语气急促地打断她，眼神里带着一种深切的忧虑甚至是恐惧，“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不知道。小姐，听我一句劝，这些东西是催命符，赶紧处理掉，忘了今晚的事，离这些事情远远的！”
他不由分说地将沈清悦“请”出了暗房，甚至亲自走到店门口，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才示意她赶紧离开。
沈清悦将照片胡乱塞进怀里，几乎是逃离了“时光照相馆”。直到汇入街上的人流，感受到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她才稍微找回一点真实感，但怀里的照片却像冰块一样，汲取着她身体的温度。
陈师傅恐惧的眼神，让她明白这些照片的分量。青帮与日本人的军火交易，顾北辰的在场……这背后牵扯的势力，足以将她这样的小人物碾碎一百次。
她该怎么做？把这些照片交给秦昊？凭借这些证据，能否撼动背后的黑手，为父亲换来一线生机？
可是，那个神秘的纸条，“慎交于人”的警告，以及顾北辰提及秦昊时那微妙的态度，都像一根根无形的线，绊住了她的脚步。
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她身边，车窗摇下，露出阿诚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沈小姐，我们爷想请您喝杯咖啡。”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沈清悦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了！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从那个报童，到照相馆，一切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想转身就跑。
“沈小姐，请。”阿诚已经下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姿态恭敬，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沈清悦看着周围熙攘的人群，知道自己无处可逃。她咬了咬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弯腰坐进了车里。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烟草气味，和她昨夜在顾北辰身上闻到的一样。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车流。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摊牌？威胁？还是……灭口？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家看起来极为私密、安静的欧式咖啡馆外。阿诚引着她，走进一个僻静的雅间。
雅间里，顾北辰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条斯理地搅拌着杯中的咖啡。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俊美的侧脸看起来更加莫测。
他抬眸，看向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的沈清悦，唇角微扬，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
“沈小姐，照片……还清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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