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月趴在面馆桌子上睡得香甜,隐约中听到有人在叫他,也两眼一闭装作没听到。
照以前,熬一个晚上不睡也没什么事,这回却格外困倦,身上累极了,可能和刚才在红袖楼摔那一下有关。
从二楼掉下来,碰到脑袋了,还好身上有功夫,没什么大碍。
旁边的人叫他几声不应,便把他托起来,试图扛在肩上。
秦不月这才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对那人道:“这是要去哪?”
顾时清道:“回家。”
“哦。”秦不月点点头,眼皮只勉强睁开一条缝,迈开步子朝面馆后面走去。
顾时清抓住他的胳膊,朝外带了带,“这边。”
“哦。”秦不月又转个身,向面馆门口走去。
几步路直走得脚底发软,好像边睡边走一样,昏昏沉沉便到了马车跟前。
此刻已是天光大亮,秦不月打了个喷嚏,这才算是醒了。
石头刚在隔壁喝完胡辣汤,此刻急忙过来,把秦不月扶上了马车。
秦不月上了马车,倒头便睡。
马车晃晃悠悠,等来到顾府门口,府中人已经用完早膳了。
墨轩正在门口等着,见状焦急地跑过来,一连串地道:“可回来了,这一夜未归,是上哪去了?”
“今早大夫人出门时,说要来看看少爷和小夫人,还好小的机智,说你们昨夜睡得晚,还没起床,这才把人拦住了。”
“少爷你们回来的正是时候,大夫人才刚出门不到一刻钟,还好没有碰上。”
秦不月以前不觉得,此刻半睡半醒,听到墨轩这一秃噜话,心道他跟了顾时清这个闷葫芦,平时可一定闷坏了。
既然大夫人不在,顾府其他人也都在自己院里没出门,秦不月便没管顾时清,径直进了府。
回到芝兰院,边进屋边脱外袍,到床边把鞋袜一蹬,趴到床上睡了过去。
“少爷,”墨轩有些看愣了,“小夫人这是怎么了?”
“没事,”顾时清道,“让他睡吧。”
顾时清取来一身松快的常服,又叫墨轩打水洗漱一番,到书房的贵妃榻上小憩。
墨轩看这俩人一夜未归,一回来便倒头就睡,好奇去问石头,“少爷和小夫人昨晚去哪了?”
昨晚上到深夜了,秦不月没回来,顾时清也不见人影,墨轩着急去寻,被石头奋力阻止。
见秦不月一身夸张打扮,石头便知道他是去见公主了,怕有什么秘密商量,便不敢叫墨轩去,比比划划地跟他解释,说两人马上就回来。
到了半夜,门房上突然有个伙计来传口信,说是叫府中芝兰院的套了马车,跟着他去接人。
墨轩一面担心,一面心里还酸溜溜的,觉得三少爷这回叫了石头都不叫他。
此刻,石头也是一肚子官司,想着这回两人定是要大闹了。
见墨轩问,也不知该怎么说,便仗着不会说话的优势,两手胡乱比比划划。
墨轩看不懂,无奈摇摇头,“行了,石头,你去忙吧。”
午膳时候,顾时清已经起身,在书房临窗读书了。
墨轩去寝房叫了好几遍,秦不月才睡眼惺忪地出来,到内院中央伸个懒腰,又饿了。
“今儿午膳有什么?”他一边问着墨轩,一边朝膳堂走去。
墨轩在书房窗外喊了顾时清一声,跟在秦不月后头道:“今儿小厨房宰了两只芦花鸡,一只炖了汤,一只做了板栗烧鸡,闻着可香了。”
秦不月很是满意,来到膳堂准备大干一场。
片刻,顾时清也过来了。
他又换了一身天青色常服,端正坐到秦不月对面,丝毫没有一夜未睡的狼狈。
对于昨晚的事,顾时清没有多问,这是秦不月没想到的。
想起今儿凌晨马车上顾时清的那个表情,秦不月心里直犯嘀咕。
甚至开始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膳食摆好,鸡汤的香味瞬间冲刷了这份担忧,秦不月接过石头给他盛的一碗汤,先吸溜一口,又低头开始啃碗里那块鸡腿。
香。
对面,顾时清拿起瓷匙,也开始喝汤。
秦不月转着眼珠,在碗的掩护下,悄悄朝对面瞥了好几眼。
正襟危坐,面色如常。
应当是没问题。
平安无事。
秦不月瞬间挺直腰杆。
也对,本来他去哪便和顾时清不相干,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儿担忧些什么。
嗯。
香。
这汤真香。
一顿午膳用得极为舒坦,秦不月拍拍肚子起身,伸了个夸张的懒腰,“啊,困了。”
“夫人去睡会吧,”墨轩盯着仆从收拾碗筷,“晌午日头好,晒了几床被褥,这会儿刚铺上,舒服着呢。”
秦不月点点头,“是该去睡会了。”
他打着哈欠转过身,看到正在喝茶的顾时清,朝他挑了个眉。
“你不去睡会?”他随口问了句。
顾时清抬头看着他,有些难以置信,“不是刚睡了一上午?”
秦不月觉得顾时清这个眼神让人极其不舒服,似乎暗含了一种“你是猪么”之类疑问。
他轻“啧”一声,转身朝门口走去,“午睡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能丢——”
-
晒好的被褥带着香味,又松又软,秦不月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很快便睡着了。
一觉睡到自然醒,看看外头,估摸正好睡了一个多时辰。
秦不月坐起身,走到屋中的桌边,倒了杯茶水喝。
“怎么是热茶?”他小声嘀咕。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倒上的,秦不月想着顾府中人实在是讲究,秋日便该喝热茶了。
一杯热茶进肚,秦不月顿时又觉得全身酸软,昏昏欲睡。
他在桌边圆凳上坐了会,起身朝床上走去,决定再躺一会。
刚把自己砸进暖和的被褥里,外边石头急忙进来,站在床边开始比划。
秦不月不想起来,便闭上眼睛不看。
下一瞬,眼皮便被一只凉凉的手撑开了。
秦不月一脸震惊,“小石头你长本事了?”
石头弯腰看着他,一脸焦急,两只手上下翻飞地比划,“快起来,大夫人在前厅发火了,叫你马上过去。”
秦不月皱着眉头,“怎么了?”
石头继续比划,“大夫人好像知道你和三少爷昨晚去青楼了。”
“啊?”秦不月蹭地坐起来,睡意全无。
石头继续道:“刚才,大夫人从外头回来,便把三少爷叫到前厅,狠狠地训斥一顿,这会儿三少爷跟墨轩正跪着呢。”
秦不月脑子嗡了一会,一骨碌下床,“快,石头,穿衣服穿衣服。”
芝兰院到前厅要走一会,秦不月在心里盘算着应对。
“大夫人怎么知道的此事?”秦不月疑惑不解。
他去青楼又不是敲敲打打,那是乔装打扮之后悄悄进的,再说了,念唐街那种地方,大夫人又不可能过去。
石头在他身边飞快比划,“大夫人今儿一早,应邀去柳国公夫人的赏菊宴,在郑侍郎夫人嘴里听说的。”
“据大夫人身边的云织所说,是郑侍郎的公子郑匀昨晚也去了青楼,见到您和三少爷在那。”
秦不月心道又是这个郑匀,嘴巴松得像裤/裆。
急急忙忙来到前厅,一进门,见常姨娘也在,顾时清和墨轩一前一后跪在地上,大夫人端坐正中,一脸怒意。
“见过母亲。”秦不月规规矩矩上前行礼。
大夫人抬头,道:“你跪下。”
秦不月不敢怠慢,走到顾时清身旁,跪在他旁边。
“怎么回事?”他微微转过头,小声问顾时清。
顾时清倒是脸色如常,在旁边跪得很端正,“母亲,此时与他无关,都是孩儿一时贪嘴,才...”
“你闭嘴,”大夫人像是尽量压着怒气,转而对秦不月道,“你说,昨晚是不是去。”
她向前探着身,银牙紧咬,“是不是去青楼了?”
秦不月来到路上编了一肚子慌,这会见了大夫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旁边坐着的常姨娘绞着巾帕,缓缓道:“夫人,郑侍郎家公子亲口所说,昨晚上又有那么些人都瞧见了,您还问他做什么?”
“左不过是野蛮地方来的,懂什么...”
“你也闭嘴。”大夫人转头瞪了她一眼。
常姨娘抬起巾帕捂了捂嘴,眼神转着闭了嘴。
大夫人看着地上跪着的秦不月,长眉紧蹙。
秦不月心里慌极了。
也不知那郑侍郎家的公子嘴巴如此之大,把这事到处乱说,这才一晌午功夫,连大夫人都知道了。
赏菊宴上那么多贵妇人,想必这会,半个金陵都知道这事了。
顾家三小夫人同三少爷一同出入青楼,这事也太荒唐了。
名声全毁了。
也怪他心存侥幸,没有事先和顾时清通气,这会上了大堂了,也不知道顾时清刚才怎么辩解的。
他转过头,朝顾时清递了个眼神。
顾时清即刻抬头看着大夫人,道:“母亲,昨晚是孩儿贪嘴,入夜了却偏惦记着那龙凤茶楼的吃食,宝...”
他停顿一下,才接着道,“宝音受吉庆公主召见,耽搁到晚上才回,又在半路被我拐带着去觅食,这次不小心去了那荒唐地方。”
常姨娘吊着眼,朝他俩瞥了一眼,明显是不相信。
正要奚落几句,顾时清又抢先道:“宝音贤良温婉,又是个柔弱身子,初到金陵,成亲以来又不曾出门,连顾府布局都不曾摸清,哪知道孩儿带他去的念唐街是个什么地界,又哪里见过青楼瓦舍是什么样子?”
常姨娘一脸“这也有人信”的表情,咂舌道:“小两口倒真是缱绻情深,都这时候了,三少爷还如此护着郎君。”
秦不月来不及思量自己“贤良温婉”的可能性,“柔弱身子”倒是说装就装。
他一脸无辜,抬头看着大夫人,“是了,孩儿不知道那地方是什么青楼,只觉着灯火辉煌的,很是热闹,一是觉得好奇,这才误闯进去,闹了笑话。”
“误闯?”
常姨娘呵呵笑了两声,“被人家看见一同进入红袖楼,先在大堂看歌舞玩乐,后又去楼上雅间点了小倌,这能叫误闯?”
“我没点小倌,”秦不月瞪了常姨娘一眼,又低下声来继续装柔弱,“旁人一面之词,怎么尽信?”
秦不月从小就是个说瞎话不打草稿的人,这会好在那郑匀的话中有些添油加醋,反倒给了秦不月说话的底气。
他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坚定道:“本是孩儿一时贪玩,独自误闯进去,夫君同龙凤茶楼掌柜说完话,寻不见我,这才找到了红袖楼。”
“谁知,昨晚红袖楼有人喝酒闹事,孩儿慌乱中不知所措,是夫君及时过来,把我带了出来。”
顾时清招手叫石头过来,道:“昨晚是石头带马车去接的,母亲大可问他。”
秦不月这才明白为什么顾时清昨晚不带墨轩,反而带石头过去。
石头往地上一跪,手上飞快比划,嘴里不停地“呜呜呀呀”,小哑巴“说”了不少话,却没什么人能懂。
大夫人有些烦躁,转而问墨轩,“昨晚少爷夫人到底去哪儿了?”
墨轩是真的不知道,摇摇头,“昨晚...小的没跟着,但是小的报证,少爷夫人一定没去做哪些荒唐事。”
这话大夫人已听了好几遍,摆摆手,“好了,你先闭嘴。”
这时,大夫人院的老嬷嬷从外头进来,急急走到近前,在云织耳边说了几句话,便又匆忙退下了。
“什么事不能直接跟我说?”大夫人已然有些焦躁,急性子地问云织,“到底怎么回事。”
云织抿抿嘴,把老嬷嬷的话换了个缓和点的说法,才道:“嬷嬷方才出去打探,听红袖楼的伙计说...”
她看了眼下面跪着的少爷夫人,小声道:“说,三小夫人昨晚的确在红袖楼,也上了雅间,期间...期间确又小倌进入。”
“三小夫人身边一直跟着个男子,跑堂的不认识,只说那人生得俊秀,一表人才,想来...”
云织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顾时清,继续道:“想来便是三少爷了。”
大夫人深吸一口气,才没把自己气撅过去。
她看着顾时清,想开口又说不出话,转头又看看秦不月,嘴唇微微发着抖。
秦不月心道,这下完了。
想来也是,昨晚上闹了那么大动静,看到的人众多,被认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按理来说,顾时清有个才子的名头,在金陵颇有名气,跑堂的若要认,也该认出顾时清,怎么倒是他被认出来了。
他暗自揣摩,兴许那跑堂并不认得顾时清,否则更是说不清楚了。
只是,眼下这情景,只出入青楼这一桩,便已是大事了。
吸吸鼻子,秦不月计上心头。
他缓缓低下头,蹙紧眉头,使劲挤挤眼睛。
再抬头时,早已是眼眶微红,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大夫人惊诧道:“你怎么还哭上了?”
秦不月睁着潮湿的眼睛,“母亲既然已经相信了旁人的话,孩儿自是没什么可辩解的,您要罚便罚吧。”
大夫人攥着椅子扶手,有一种想打人却不能伸手的无力感,“你这是在怪我了?”
“昨晚上那么些人,”她压低声音,“那么些人都看到了,还能冤了你们不成?”
秦不月红着眼睛,露出倔强的小表情,蹙眉看着大夫人。
大夫人这会也不知道怎么说了,抬抬手,“算...”
“小夫人这是辩无可辨了?”常姨娘突然又开口道,“也对,板上钉钉的事,有什么可分辨的。”
“顾家是什么门第,老爷在世的时候,别说青楼了,金陵欢场的门少爷们都不知道朝哪开。”
“如今可好了,竟被拐带着去了青楼,还叫了小倌,在那地方流连一夜,这...”
话没说完,大夫人那边一个茶杯掷到地上,干干脆脆摔成了片。
云织急忙上前,蹲下去收拾着碎瓷片,“夫人您别动气,仔细身子。”
常姨娘甩甩巾帕,小声嘀咕,“夫人分明是想包庇他们。”
“也对,若换成是我轩儿,便不是这待遇了。”
这边收拾了碎瓷片,那边有人低头过来,为大夫人换了茶杯。
“云织,”大夫人道,“取板子来。”
“大夫人,”云织小声劝道,“哪就要动板子了?”
大夫人蹙眉瞪了云织一眼,云织抿抿嘴,退了出去。
不一会,云织取来实木手板,交到大夫人手上。
这手板是老太爷那会传下来的,据说老爷幼时顽皮,没少挨打。
顾时谦和顾时清兄弟都听话,从未闯过祸,因而也是许久未曾请过手板了。
大夫人拿着手板过来,顾时清便把双手伸出来,低下了头。
“啪”地一声脆响,秦不月猛地打了个抖。
他悄悄转着眼珠瞥一眼,见顾时清手心已经留了一道清晰的红印子,手掌边缘甚至开始渗血。
这亲娘下手也太狠了。
秦不月在旁边低头数着,一、二、三......整整十下。
“手伸出来。”
大夫人的声音猛不丁在头顶响起,秦不月闭上眼,认命地伸出了手。
手板扬起来,久久不曾落下。
“云织,”大夫人把手板给云织,“你来打。”
云织只好接过手板,道了句:“三小夫人,得罪了,您忍着些。”
云织显然收了劲儿,手板打得不如大夫人狠,却也疼得很。
十下过后,被打的那只手又红又肿,丝丝渗着血,已经全然没有直觉了。
“云织,”大夫人悄悄擦着眼睛,又道,“叫管事去开祠堂门,带少爷夫人去祠堂跪着。”
云织没见过大夫人生这么大的气,也不敢劝,只朝墨轩和石头使眼色,叫他们把自家主子扶起来。
开了祠堂门,一股好闻的香火味传来。
云织朝地上铺了两个软蒲团,顾时清走进门,端正跪下去。
秦不月没办法,跟着跪在了旁边。
云织把墨轩和石头赶走,退出祠堂,在外面上了门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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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手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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