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外头逐渐起了风,顾家祠堂灯火摇曳。
福哥儿带来一篮子吃食,还有两件斗篷,秦不月这会正披着斗篷,盘腿坐在垫子上啃鸡腿。
万小娘院的小厨房只有一个厨子,手艺平平,但这会饿了大半天,秦不月吃什么都觉得香。
他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把烧鸡上另一个鸡腿撕下来,递到福哥儿手上,小声道:“去,给你三哥送去。”
福哥儿拿着有他两个拳头大的鸡腿,跑到顾时清跟前,奶声道:“三哥,吃鸡腿。”
顾时清对福哥儿倒是很温和,摇头道:“三哥不吃,你吃吧。”
福哥儿转过头,有些为难地看了眼秦不月。
“三哥,”福哥儿又把鸡腿朝前递了些,“嫂纸给你的鸡腿。”
顾时清轻声笑笑,道:“鸡腿太油腻了,三哥不想吃,给你吃吧,是不是早就馋了?”
福哥儿转头看了秦不月一眼,见他点头之后,乐呵呵地在鸡腿上咬了一口,腼腆道:“我晚膳吃的少,没吃饱。”
他小跑到秦不月跟前,拿着鸡腿跟他手里的鸡腿碰了碰。
秦不月抬手揉揉他后脑勺,“吃吧,这一盘都给你。”
“好!”福哥儿道。
他看起来对顾时清这个哥哥并不是很熟悉,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倒是对秦不月挺黏糊,看样子很喜欢这个“三嫂子”。
秦不月又拿了块胡饼,“去,把这个给你三哥。”
福哥儿点点头,“我知道,三哥很喜欢吃胡饼。”
也许是不好意思再辜负福哥儿的好意,也许是真喜欢吃,顾时清接过胡饼,安静地吃了起来。
这饼烤得倒是很不错,又香又脆,现下还热乎乎地冒着气,吃起来很是熨帖。
吃得差不多,福哥儿又张罗着两人各喝了碗热面汤。
秦不月一碗热汤下肚,身上也暖和了。
他站起身,把斗篷摘掉,发觉身上还披着顾时清的外袍,便把那外袍袖子在腰间交叉,系了个活结。
福哥儿来了小半个时辰,窗边又有声响,秦不月抱着福哥儿过去,把他从窗户塞出去,交给了来接应的翠琴。
关好窗户,秦不月在祠堂溜达着消食。
绕着顾时清溜达了几圈,终于把人溜达烦了。
顾时清:“你能不能消停会?”
秦不月抬腿坐到供桌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好无聊,哎,你也说几句话呗。”
“说什么?”顾时清问。
“随便呗,”秦不月道,“闲聊,奇闻异事,姑娘公子,有什么说什么呗。”
“也对,”他又道,“你这人读书行,闲聊怕是不会。”
他转过头,正打算跟那几个祖宗牌位老太爷聊几句,顾时清那边开口了。
“英雄不问出处,你从前境遇如何,又做过什么,都不影响此刻,”顾时清道,“只是,有些事实在不体面,最好还是不要做了。”
秦不月转头看着他。
说实话,顾时清好容易说了这么长一段话,秦不月一个字都没听懂。
“什么从前以后的?”秦不月道,“我又做什么了?”
顾时清见他听不懂,只好说得明白些,“我知你从前怕是有苦衷,这才一步踏错,误入青楼,如今既然抽身出来,便不要再去了。”
“什么误入青楼?”秦不月依然没弄明白他要说什么,“我同公主去那红袖楼是有正事要办。”
顾时清不知他是真的没听懂,还是在这儿装傻,之前在街上争执那次,秦不月指着青楼说自己的银子都是在那挣来的那个画面,顾时清如今想起来都很清晰。
可也说英雄不问出处,他也无法直说。
又想起昨日在窗边的见闻,以及夜半时分在楼梯口同秦不月拉扯的小倌,顾时清忍不住道:“红袖楼那地方鱼龙混杂,倌人们大都出身不明,最好还是不要有过多交集。”
“是么?”秦不月道,“那些小倌性子多柔和啊,你这分明是偏见。”
顾时清有些吃瘪,咳了一声,索性道:“那些,那些小倌迎来送往,免不了,免不了身上,免不了身上有些不干净。”
秦不月看着顾时清慢慢涨红的脸,心里觉得好玩。
他跳下供桌,走到顾时清身前,弯腰盯着他的脸看。
顾时清眼睫微颤,稍稍侧头躲着他的目光。
秦不月也跟着他移动,手放在身后,撅着个屁股,脸直勾勾怼在人家眼前。
眼瞧着顾时清的脸越来越红,秦不月觉得愈发好玩,朝他眨了眨一边眼睛。
顾时清又咳了一声,眼睫颤了颤。
秦不月上手抓住顾时清身上的斗篷领子,帮他在胸口系好绳结。
他一边系着,一边嬉皮笑脸地道:“你这书呆子懂的还真多,老实说,是不是偷偷去青楼点过小倌?”
顾时清即刻否认,语气中带着些愠怒:“没有!”
“没有就没有呗,”秦不月给他系好斗篷,转身又溜达到供桌边,“猜你也没有。”
停顿片刻,顾时清又道:“这些话你别听不进去。”
秦不月觉得这人真啰嗦,忍不住把他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番,心道这么个端正的公子,说起话来真是一股酸腐书生味。
他翘着嘴角,小声嘟囔,“反正你又管不着。”
这句话声音很小,但顾时清还是听得真真切切,秦不月甚至觉得他抬头看自己的时候,眼神里有一丝怒意。
片刻,顾时清道:“我是管不着,可在外人看来,如今你我已然成了亲,在芝兰院内院,你想怎么闹都成,只是到了外头,你仍是我,你仍是我顾家的郎君,不可如此荒唐。”
秦不月听着这话,觉得也有些道理。
确实,毕竟是人家名头上的郎君,总不能顶着这个身份出去闯祸,是该收敛一些了。
心里这么想,嘴里说得话却不大中听了。
秦不月背着手溜达到顾时清跟前,欠儿欠儿地问:“真的在内院怎么闹都成?”
顾时清抬头看了他一眼。
秦不月继续道:“那我回头把小倌悄悄带进内院,你给我打掩护,如何?”
顾时清没说话,可脸色肉眼可见有些发白了。
“随你。”顾时清冷冷地道。
秦不月也不是真的要带小倌进门,只是看到顾时清这个反应,他心里就会莫名有些满足。
撩扯这么一下,见顾时清老大一会不说话,怕他真的生气,又弯腰看了看人家的表情。
好像的确是生气了。
秦不月见好就收,道:“我同你开玩笑的。”
“你放心,以后我一定谨记自己的身份,老老实实当好你顾时清的郎君,不再,尽量不再出去惹事。”
听到这话,顾时清神色才缓和了一些。
秦不月接着道:“你也别着急,再忍我一阵子,等三年后,
赐婚的劲头过去,圣上把咱们给忘了,咱们便去衙门写和离书,不会耽搁你太多年的。”
“三年之后?”顾时清抬眼看着他。
“三年太久?”秦不月道,“那便两年,反正日子过得也快,再短就不大好了,显得咱们太儿戏。”
顾时清盯着秦不月看了一会,眉头松快下来,道:“那便两年。”
“说好了?”秦不月抬起手掌,“咱们击掌为誓,两年之后,和离。”
顾时清没有动作,秦不月催促道:“怎么了?又嫌两年太久?”
“不是,”顾时清抬起手,在秦不月手掌上拍了一下,“不久。”
本来还怕顾时清胆小,啰啰嗦嗦不敢和离,没想到进展得这么顺利。
秦不月哼着小曲转身,仿佛已经成功和离获得自由之身了。
-
祠堂里跪了整整三天三夜,大夫人才把人放出来。
秦不月被关在这破地方,明显快憋疯了,祠堂门一开,便急切地冲出去,呼吸着外头的新鲜气息。
祠堂里,墨轩略带焦急的声音传来,“少爷,您还能走吗?”
秦不月猛地回头,见顾时清刚从软垫上站起来,便腿上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平地上。
看着都疼。
秦不月良心也疼,跑过去帮着扶了一把,“跪坏了吧。”
他蹲下身,趁着顾时清不注意,一把掀起他的裤腿。
只见顾时清双膝红肿,边缘处已经透紫了。
“啧,”秦不月道,“真是个呆子。”
顾时清不自在地向旁边躲闪开,把裤腿整好,“多谢,我没事。”
他强忍着疼痛,不叫人搀扶,自己朝祠堂外走去。
“少爷,”墨轩急忙跟过去,好说歹说地扶住顾时清的手,“您就别逞能了。”
秦不月在原地愣了一会,才哼着小曲跟过去,“没事就没事,你们读书人的膝盖都是铜铁做的。”
芝兰院这边早急翻天了,见顾时清走了一身冷汗,仆役们都拥过来,墨轩吆喝着人去拿药膏,又把早就请好的大夫叫进屋诊治。
秦不月倒没什么事,只是被关了好几天,觉得身子骨有些发软。
到了晚上,顾时清派墨轩去大夫人院通报。
大夫人仍不肯见他们,但也没再说什么,这件事就这么暂时过去了。
又过了一日,门房送口信给石头,石头悄悄来找秦不月,说是吉庆公主相邀。
秦不月这回吃了教训,怕那顽固的“夫君”又生气,便主动去同他说了,“吉庆公主叫我过去。”
顾时清正临窗写字,闻言诧异抬头,“又去?”
秦不月一见他这表情便觉得好玩,笑道:“这回不是去红袖楼。”
顾时清道:“那去什么楼?”
“郡王府,”秦不月道,“吉庆公主约我入府议事。”
“嗯。”顾时清点点头,目光又落回纸上去。
“郡王府中没有小倌。”秦不月补充。
顾时清有些挂不住脸,纸上的字写错了一笔,半天才说了个“好”。
秦不月伸出袖子,朝他晃晃手腕,护腕上的小银铃清脆作响。
“那我去了?”秦不月笑着露出两只小虎牙,“午膳不回来吃了,晚膳也不一定。”
“嗯。”顾时清点点头。
秦不月又朝他晃了晃手腕。
银铃铛的声音有些空灵,带着陌生的异域风情,顾时清忍不住看了眼那只护腕上的花纹,又抬头去看秦不月的穿着。
秦不月每次去见吉庆公主,似乎都会穿这样的漠北服饰,一身劲装勾勒得身姿无比挺拔,衣摆利落又不失精致。
顾时清的目光在秦不月窄细的腰间停留片刻,冷不丁问道:“吉庆公主在郡王府,也好着男装么?”
这问题意味不明,秦不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老实答道:“在郡王府应当是着女儿装吧,公主独自出府时才会乔装。”
“嗯。”顾时清难得勾勾嘴角,“去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约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