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结束了一天的活动,梵心回到禅房,刚要关门,却被一双手拦了下来,一回头,正对上一张俏丽之余、徒添疑惑的脸蛋。他道:“小乔,何事?”问完一顿,未等她回答,抢先道:“为师累了,何事明日再说……释空。”
释空早已等在一旁,忙道:“弟子在!”却是废话不说,便要随梵心进屋。
小乔知道梵心每晚都要进行沐浴,以往都是他自己动手准备热水。但自打释空来了以后,释空殷勤得很,主动招揽了这个活。
眼见释空一只脚就要迈进门槛,小乔一把拽住他衣裳,道:“今晚我来吧,不用你了。”她不喜释空,因而说话十有**没有好气,做事更不加商量,说完便将他往外一推,自己抢先进屋,将门关闭。
梵心却不知进来的人换成了小乔,此时背对着她,似是有些热了,直接脱了外衣,只留下一件白色里衣。这里衣往往是睡觉时穿的,因而格外宽松,露出大片的胸膛。
他丝毫不遮,转身道:“释空,今日为师要凉……”话说一半,看到对面的少女后,惊得呆了。
小乔也是呆住了,一眼便望见他的胸膛袒露在外,肌肉劲壮,强悍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她脸红心跳,低呼一声,迅速转过了身。
梵心一手抄了刚脱下的外袍,披在身上,哑声道:“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是你。”
他不知来人是小乔,仍以为是释空,男子之间自然不需要多加避讳,今日身上又黏腻燥热得紧,只恨不得立刻洗个凉水澡,这才一进屋就脱了衣服。
他又问:“你怎么进来了?不是释空么?”
小乔声音发颤:“弟子好奇,师……师父今日都在做些什么?为何早出晚归?”她头一回见男子袒露胸膛,何况还是心中惦念的师父,一时无法忘却,好似眼前仍游荡着方才那幕,直叫她心跳如雷,说起话来都细细打颤。
梵心怔了一怔,只道:“哦……为师有要事处理。”倒了杯凉茶自饮,至于什么要紧事?却是不说,只又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房休息吧。”
小乔脑中半昏半醉,迷迷糊糊中,便要依言离开。
梵心一面喝茶,一面偷用余光瞟她,见她果真往门外走,心中暗松一口气。站起身来,打算准备沐浴用的凉水,然而这时,忽听到一句:“师父。”他心一跳,复又坐下,假装喝茶,肃道:“何事?”
只见小乔终于回过神来,不复方才羞怯的样子,蹬蹬几步来他面前,关切道:“我突然想起来,方才我见……我见师父变黑了,这是怎么回事?……师父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梵心脸面一向白净,一天之内却突然变黑了,自然惹人起疑。
梵心却道:“没有……我好得很。”
小乔:“那是什么原因?”
梵心一句“秘密”到了嘴边,却是说不出了。他对小乔一向坦诚,没有半点秘密,这一回,却是撒了一个谎。不过,他也并非故意撒谎,只是关于这个“原因”,每当想要说出口时,总觉得有点矫情,又隐隐叫他感到羞涩。
然而,眼见小乔对自己关切之至,他又想:“若我什么也不说,只怕她会胡思乱想。而且,这件事并非一日之功,就算是瞒,也瞒不了多久,迟早要露馅。何况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吧。”心念一定,轻咳一声,低声道:“我……我去搬米袋了。”
小乔一怔,“什么?”
梵心见她目光似呆似亮,好似尚未反应过来,岂非让他再说一遍?登时脸色一红,拿了茶杯递到嘴边,堪堪掩住半张脸面,不欲多说。
却听小乔“啊!”的一声低呼,语气又惊又急,好似有大事发生?梵心胸中一滞,忙问:“怎么了?”却见小乔指他的手,道:“啊,师父的手破皮啦!”
梵心一愣,自是没想到她说的竟是这种小事,长吁一口气。
小乔瞧了不禁心疼,两手捧着那只变黑了的、擦破了皮的大手,道:“小乔明白啦,师父去搬米袋,搬了一天,把手磨破皮了,也晒黑了,吃饭都迟到了。师父一定很累吧?”
梵心:“我怎会累?我一点都不累。”
小乔却不信他的话,站起身来为他捏肩捶腿,体贴备至,道:“师父为什么去搬米袋?”
梵心:“还能有为什么……咳,只是闲来无事,打发时光罢了。”又执了茶杯,掩将嘴边。
小乔一见他这个遮掩的动作,便知他心虚,一定隐瞒了什么事情,却是不问,只笑道:“弟子才不信。”
梵心哼道:“你别不信。”转了身朝另一边,避开她的目光。
小乔却紧接着追上去,在他面前蹲下,为他捶着双腿,道:“师父是觉得弟子们吃不饱饭,所以去搬米袋,赚来的钱可以换粮食……”
梵心眉心一跳,“你……”自然是被她说对了。
原来,此前一个月以来,他始终不肯给弟子们增加饭食,一来,便是有意磨砺弟子们的心性,让他们学会辟谷;二来,看一看众弟子是否真的诚心追随他,如果只是因为饭食问题便背叛他,自然是虚情假意,不值得同情;三来,则是心中怄气,不肯轻易妥协,非得看到弟子们的诚意才肯释怀。那日,他看到这些弟子就算是饿出了病也不怪自己,这才确信弟子们忠诚不二,并非不知感恩的人。如此,他才肯放下芥蒂,摊开心胸,也把自己的一片真心交托。于是,为了给弟子们增添饭食,他每日疾奔下山,去街市的米粮铺搬米袋。
小乔请求道:“明日弟子陪师父一起去吧。”梵心自是答应。
他虽看着不粗壮,但一身的力气都是由法力催动,因而搬米袋的速度奇快。原本一天的工作量,自打他来了以后,硬生生缩至半天,且一搬就是一天,半刻也不停歇。直给老板看得目瞪口呆,连连夸赞。
只是正值三伏天,日头灼烈辛辣,似要把万物烤化成一滩汗水,他晒得全身起皮,虽然身体强健,然而每日不停地搬米袋,身上也磨起了不少水泡红瘢。
每每晚上回到禅房,小乔给他擦药膏时,看到他身上的斑驳伤痕,又是害怕,又是心疼,上药的手都禁不住颤颤发抖。
梵心却不觉得劳累,反倒觉得那纤纤素手轻触着他的脊背,好似万千蚂蚁在心口爬来爬去,叫他心驰荡漾,只怕把持不住,一把抓住那在背后搔动的手,将小乔拉到了身前,然而只是一眼,却陡然愣住,道:“你……你哭了么?”
只见少女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显是偷偷流过泪了。
小乔急忙擦了擦眼,道:“没有。”
梵心哪里肯信她?捧了她脸,为她抹去泪痕,道:“为什么哭?谁欺负你了?”
小乔:“如果弟子是男子,可以帮师父就好了。可惜我不是,我搬不动米袋……”
一个米袋数十斤沉,她一个羸弱女子,手腕细得一折就断,若是强行帮忙,只怕一个不小心累出了病,反是帮了倒忙。
梵心道:“你不用帮忙,我一个人够了。”
小乔道:“可是师父很累。”
梵心笑道:“只是皮肉上的累,那算得了什么?你怎么不想想好的,现下族里至少不缺粮食了,弟子们都能吃饱。”
这确是没说假的。他这数月靠搬米袋赚的钱,足够为众弟子增添饭食,没人会再吃不饱了,此前生病的弟子也都养好了身体,甚至比之前胖了一些。一切如愿重新进入了正轨。
不知觉中,冬去春来,日月如梭,两年过去了。
这两年,却过得有些不同寻常,若要形容,倒好似应了一句话,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
这一日,正是夜晚。
屋内灯火尽灭,屋外闷雷滚滚。
大地万物好似被笼罩在一口沸锅里,漆黑,燥热、沉闷。
蓦的,天边霹雳一闪,一道蓝白的闪电穿破云层,蜿蜒而至。冷白的光辉洒落大地,穿过门窗,将屋内之人的脸面映得更是僵白如鬼。
只见那人端坐在一张矮脚书桌前,一动不动,双目直勾勾盯着桌上的几摞纸。
若是将这几摞纸尽数堆叠起来,怕是要触及屋顶了。纸上写满了字迹,密密麻麻,皆是弟子们因为违规、而被罚抄的《金刚经》。
今日因为贪玩迟到被罚……
明日因为不守威仪被罚……
再明日因为没有招到新弟子被罚……
今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总有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罚,且日久天长,被罚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他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弟子越来越不懂规矩?
他想得头痛欲裂,双手揪紧了自己的头发,眼眶中渐渐爬满血丝,好似陷入了某种思想的泥淖,全身都被肮脏、恶臭、乌黑的泥水拖入深潭中,总也挣扎不出。
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正想着,忽然,“咔啦!”一声巨响,一道惊雷劈天而下。他猛然回神,一下子惊怔在原地,双目圆睁,好似僵死过去。
待到雷声隐去,屋内只有呼哧呼哧的急喘声……
渐渐地,心跳才趋于平静,他待要抹把冷汗,却又呼吸一滞,只见窗户纸上映来一个人影,在屋外探头探脑,鬼鬼祟祟。
这本该宵禁入睡的时刻,却是谁在外鬼祟夜行?
他眼神一暗,抄起案几上的一支毛笔,甩手掷出,“喀拉!”一响,窗棂被飞来的毛笔撞断,随即传来一声孩童惨叫。紧接着,“砰!”的一声,木门被他一脚踹开。
此时,那屋外惨叫之人歪在了地上,捂着额头上的血口子,一时未反应过来,惊怔那般望着地面,只见地面上,映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乌压压一片,高大伟岸,居高临下,将他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
他抬头一看,道:“师……师父……”
梵心也是一怔,借着月光,清晰可辨此人是他的弟子。
原本,族内弟子众多,他实不可能尽数认得清楚,但这弟子是众弟子中年纪最小的,年仅十二三岁,因之被众人称为“小师弟”。
当下他看小师弟额角破了,鲜血沿着一张惨白的小脸流下,才意识到自己出手狠了,忙伸手扶他起来,解释道:“为师以为是夜贼,不小心误伤了你,抱歉。”
然而,一个声音却回他道:“你不怀疑是弟子有急事找你,却先怀疑是夜贼要害你……嘿,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在怕什么?还是说……你心里本就藏着一个——恶魔……?”
这话着实有些刺耳了。梵心眼神淬冷,一把掐住了小师弟的脖子,阴恻恻道:“你说什么?”
却见小师弟满面无辜,似是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脸面渐渐涌上血色,从喉缝中挤字道:“师父……饶,命……”声音艰涩中,仍带着稚嫩的童音,显然与方才沉雅慵懒的声腔不同。
他大感惊疑,这时,又听闻一声音道:“你方才想都不想就掐住了你弟子的咽喉,哎,哎,哎……真是可怜,你连自己的亲弟子都不信,还能信谁?没有人可信了,因为……全世界都是你的敌人。嘻嘻嘻嘻……”这一回,虽然说话也是阴阳怪气,然而腔调却是变了,听来好似一个嗓音尖锐沙哑的说书先生,不紧不慢、抑扬顿挫地评述方才的戏码。言外之意,满是戏谑。
梵心阴沉道:“你是谁?”
回应他的,却只是微弱的哀吟。
他垂目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掐着小师弟的脖子,急忙松手,却也无暇顾及虚弱的小师弟,站起身来,在庭院中快步巡查了几番,房檐、树丛、屋舍……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却始终没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
奇怪……
他不觉恍了神思,心道:“难道……难道是我多疑了?”
他想到方才不问青红皂白便将小师弟打伤,又是自责,又是惊讶,心道几年过去,自己这多疑的性子竟是丝毫未改,不禁又想起方才听到的话,有道是:“没有人可信了,因为……全世界都是你的敌人。”
想到这里,他吓到了一般,猝然打了一个冷颤,兀自呆在了原地。
须臾,却又一阵怒火升起,他忍不住想:“明知道我想得多,为什么要对我说那种话?为什么要害我胡思乱想!方才那说话的混账到底是谁?滚出来!”
又巡视了一遍四周,见无人现身,他猛然一顿,颤颤心想:“难道是我自己?……不,不不不,不是的……那是谁?……是……是我的敌人?!”
正当纠结,忽听一个声音弱弱道:“师父……师父?”
他猝然回神,却仍是僵住不动,只是缓缓地转动猩红的眼球,只见来人分明是个孩童,稚气未脱,瘦瘦弱弱,全无攻击性,反而像一只小羊羔惹人垂怜,哪里是要谋他性命的敌人?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终于,抬脚迈出一步。
小师弟立刻迎了上去,道:“师父,你方才在找什么?”声音沙哑滞涩,显是喉管出血所致。
梵心心存愧疚,却也无力道歉,更是忽感心乏身累,也无力吐露心中烦恼,只摇了摇头。
又听小师弟吞吐道:“师父,弟子……弟子……”
梵心打断道:“有话直说。”
小师弟扑通跪下,呜咽道:“弟子想……想离开……”
梵心怔住,“……什么?”刚松出去的一口气,转瞬又提了起来。
小师弟道:“师父请听弟子解释!两年前,弟子随爹爹去集市上卖梨子,因弟子贪玩,不小心被人贩子拐了去。直到半年前,那人贩子带弟子去集市上卖艺,弟子趁人贩子不注意的时候偷偷逃了,那人贩子发现以后,满大街追弟子,幸亏师哥及时出现救了弟子一命。自那以后,弟子便入了师父门下。因弟子年纪最小,师哥师姐都很照顾我,师父也教我念书识字,我很喜欢在族里的日子,可是……可是,我也想爹爹妈妈啦!前些日子,我下山随师哥出坡的时候,遇见了前来寻我的爹爹妈妈……”
他虽是年纪小,然而,这几年经历多番波折,心性要比同龄孩子大出一些,懂的道理也不少,说到这里时,已是声泪俱下。
他又道:“我这才知道,这两年我爹妈一直在找我。为了我,他们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人也染上了病。我对他们不起,只想回家陪伴爹妈,伺候爹妈!师父常教弟子要懂得感恩,弟子想回家报答爹妈的养育之恩,请师父答应了弟子吧!求求师父啦!”说着砰砰磕头。
此时一道雷电轰然划过,哗啦啦啦……漫天大雨如冰刀一般砸落。
这师徒二人正在屋檐下,一跪一站,一明一暗。
二人都没说话,只听得见风声,雨声,雷声……
过了片刻,终于,阴影之中,传出来一个闷沉的声音,道:“你走吧……”
小师弟断然没想到师父会这样干脆答应,顿觉惭愧,道:“师父我……”梵心喝断道:“快走!别叫我反悔……”
小师弟哪敢再推辞,站起来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始终没敢看梵心的脸色,便也不知,恰逢一道闪电劈过,只见惨白的冷光下,师父面色沉沉,又冷又暗,好似要与这湿冷的雨夜融为一体,然而,双眼却是空洞洞的,好似他人在这里,魂儿却已飘到了远处。
梵心直呆呆盯着小师弟消失在拐角处,恍惚之中,记起数年前,同样在一个雨夜,那时他还在老祖门下,他的小师弟深夜端了一碗药汤,来与他话别。
那晚,令他记忆尤深的有两句话——
一句是:“这么多年,咱们践行那度化之业,每天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别人着想,讲真的,大家都厌倦了这种生活……”
另一句是:“我本是俗人。”
难道,弟子们终究是俗人,所以经过三年五载,到底还是厌倦了这种生活,这才没有耐心恪守言行,接二连三违反族规么?
想到这里,他沉沉低下了头,半晌,却是双眼一弯,哼笑了一声。
俗人……
厌倦……
当初,他也为那句“我是俗人”而动过心,也一度“厌倦”了度化却没有回报的日子。后来小乔为他指了一条“只度化懂得感恩的好人”的路,于是他斗志满满地开宗立派,招纳弟子。
数年过去后,现在呢?
他厌倦了这种生活么?
忽而一阵风起,携带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原来是斜雨绵绵,将他打湿。他却不避不躲,反而像多年前一样,有意借雨声静心,于是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聆听着那雨打芭蕉的声音,只听——
滴答……
滴答……
滴答……
单调,重复……单调,重复。单调!重复!
分明与多年前一样,却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只觉得聒噪,聒噪,聒噪至极……!不,一定是错觉,一定是他心不静。于是他拧紧眉头,甩了甩头,仍合闭双目,再听——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竟是非但不平静,雨势反而愈来愈大,愈来愈急,伴着闷雷滚滚,轰隆隆,咕噜噜……好似被罩在一口沸水锅里,被烹煮着,被煎熬着,想平静却愈发烦乱,想忍耐却愈发焦躁。满脑子都在想:万一弟子一个个离他而去怎么办?度化大业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咔啦啦——!”一道惊雷劈天降下!他猛然睁眼,一瞬间全身僵如冰柱。
“…………”
哎……
天边分明电闪雷鸣,心中却濒死一般,万籁俱寂。
唯有一个声音在与他耳语,神秘兮兮道:“看,你也厌倦了。”
梵心脱口道:“我没有厌倦!我只是……只是……”只是什么?他思绪混乱,一时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个声音却替他说道:“你只是看到弟子们厌倦了,所以你以为你所做的一切仍是没有回报。你厌倦的,始终是‘无论你付出了多少,都得不到你想要的回报’,可无奈的是啊……你始终无法放弃度化大业。你想做的事情总是不能成功,这叫你不仅厌倦,还感到心烦气躁,是不是?”
梵心如获知音,连连摇头,道:“是,是!”
那个声音无不叹息道:“可是你该怎么办呢?”
梵心茫然望着四周,如饥似渴道:“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等了一等,却并未听到答复,心中不甘,跑进雨中,四处追问道:“你在哪儿,说话,说话!”回答他的,只有轰顶的雷声,他跪坐在雨中,声嘶力竭道:“谁能给我指条明路?谁能,谁能?!”
“……”
始终无人答他,整个世界孤寂得仿佛只有他一人……
他茫然地望着老天,只见大雨哗啦啦倾盆而下,狂风呼呼愤而急喘,好似要把整个老天压垮,要把人间万物掀翻,而后,迎接地狱的到来……
届时,谁又是主宰地狱的恶魔?
他不敢细想那恶魔的模样,却是捂住了自己的脸,嘴里发着不知名的悲号,扭头逃进了屋里。他独自一人站在空荡、冰冷的屋里,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得见无边的黑暗。
然而,就是这漆黑,寒冷,孤独……却将他纷乱的心绪一点、一点地抚平。
过了不知多久,蓦的,一道闪电划空而过。惨白的电光之下,书桌上高高摞起的罚抄刺人眼目。他心中一痛,抬手将纸张掀飞,瞬间,纸张洋洋洒洒,犹如剔了骨头的无常白鬼,飘落满地。
他站在满地经文中,低头看去,只见纸上字迹密密麻麻,一句又一句,皆道是: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他看在眼里,冷冷笑道:“是劝我放下执念么?……休想!”一挥袍袖,扫起一股劲风,只听呼啦啦一串响,纸张被尽数扫出了窗外,散入风雨中,跌落泥地里。
很快,墨迹被雨水打湿,不辨字形,但见乱成了黑乎乎的一团,如堕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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