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若是单纯的违规惩戒便也罢了,可是这个选择,却带了故意刁难、凌辱之意,别说新弟子不服气,就连老弟子也颇有微言,须知这些老弟子都是真心实意跟随梵心的,认为他是得道高僧,心怀慈悲,积德行善,便愿与他一同实现那度化大业,哪知今日,只是因为偷吃了食物,便要施行这样的酷刑。这与欺压百姓的掌权者又有什么分别?
众人一时间窃窃私语,多有不满。
眼见众弟子对他议论纷纷,不乏暗中指责,梵心胸中怒火愈烧愈旺,却愈是强行压住。又见那十几个弟子迟迟不动手,冷冷一笑,讽道:“你们不是情同手足么?怎么,区区几鞭子,怕了么?”
说到这里,他忽然听得几声“啪啪”清响,回头一看,却是此前执行鞭刑的几个老弟子将鞭子用力摔在了地上。他既觉惊讶,又感伤心,心道:“连你们也不听我的话了么?”
然而,即便是心中的怒火积堆成山,却愈发强自忍耐,他只森然一笑,道:“怎么,你们也要造反么?”
几名老弟子道:“弟子们并非造反,只是觉得师父这样做是不对的!”
其他弟子附和:“弟子以为惩罚是为了叫犯错之人改过自新,怎能做这种选择题?”
“不错,若要惩罚便惩罚好啦,为甚么要做选择题?弟子以为不妥,请师父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
梵心见众弟子义愤填膺,叫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全都与他作对,怒道:“你们之前每日无精打采,为师还以为你们睡过去了,哼,怎么,现在一提到与为师作对,一个个都醒过来了,是么?”
他越想越气,在原地来回踱步,又道:“你们何必找这些虚伪的托词。你们不就是厌烦了这种生活,存心给我找不痛快不是么?”
这些话他忍了许久,今日终于吐露出一两句,悲愤之余,仍是感到有些委屈,眼圈不禁发红,然而,却是流不出泪了。
一老弟子宽慰道:“师父这是说哪的话,弟子们怎会厌烦?”
梵心微微一怔,心中动容,不禁转眼望去,然而,只见有的人满面坦荡、目光坚定,这些人大都是老弟子;剩下的人中,有的人踌躇不定,有的人却是眼神躲闪,时不时往门口张望。
他心顿时跌入泥潭里,冷冷一笑,心道:“果然是喂不熟的狼崽子!”略一沉吟,又道:“为师给你们一个离开的机会,谁想走?出来……”
众弟子皆知他一向重视度化大业,而度化大业的关键之处,便在于招纳弟子,哪肯这么轻易放人走?自是不太信他的话,因而大多数人没动,唯独少部分新弟子按捺不住,挪动了几步。
梵心又道:“为师只给你们这一次离开的机会,若是不抓住这次机会,以后可没有反悔的余地。”他和颜悦色,言辞恳恳,听来果然是出于一片真心的。
这下弟子们信了,又听闻是唯一一次离开的机会,登时人群窜动,交头接耳,不过一会,有几十个新弟子站了出来,再过一会,又有数十个弟子先后走出,庞大的人群还在继续涌动着,陆陆续续鱼贯而出。
不多时,一名弟子等不及了,先开口问道:“师父,弟子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只见梵心微微低了头,半张脸掩在阴影中,叫人看不见他的神情。半晌,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阴影中幽幽飘出,道:“想要走?”
那弟子道:“是的啊,方才师父不是答应了吗?”
说完等了一等,却等到一串咯咯低笑。
这笑声飘荡在整个大殿内,若幽灵般寒意森森。
众弟子原本还在涌动,此时不约而同僵在了原地,莫名被那笑声震得唇齿颤栗。
过得片刻,笑声骤停。
忽的,一抹人影闪过,于人群中晃了一圈,与此同时,先后炸响一连片惨叫。众人不明所以,低头一看,只见方才站出来、提出离开的弟子皆已躺倒在地,捂着胸口,一脸痛苦之色;再抬起头来一看,只见方才那人影已重新飘落在地,拂一拂衣袖,负手而立,端的是一派孤高冷傲,面上丝毫没有愧疚之色。
一弟子感到不可理喻,一步站出,愤然道:“师父你!”
梵心吟吟一笑,近乎挑衅道:“我……?哼,是为师踹的,又如何?你要替这些忘恩负义的叛徒打抱不平么?”
那弟子道:“不是师父允许离开的吗?为何出尔反尔?”
梵心脸色怒沉,道:“出尔反尔的是为师么?你们坏了规矩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出尔反尔?为师只是小施一计,炸出了这些叛徒,施以小小惩罚,也好警告你们所有人:若再有离开者,为师定严惩不贷!”
一老弟子道:“师父,也不怪有的弟子想离开,……咱们开宗立业这么久了,族规规定每人每日都要招收数名弟子,起初招收弟子还是容易的,可是越到后来越不容易,就好比一开始一个人招收两人,变成三人招收六人,再变成六人招收十二人,如此类推下去,弟子人数越来越多,要求招收的新弟子人数也越来越多,可是……可是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人肯入我门做弟子?弟子们完不成任务便要遭到惩罚,日久天长,怎能不感到疲惫?”
这番话说得极为中肯,然而奈何梵心正在气头上,疑心又重,只觉得弟子出言反驳他,便是存心与他作对,全是借口罢了,厉声道:“度化大业的最终目的便是度化全天下的人!现在才招了多少人?招的人数连天下人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你们离目标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便开始偷懒,现在若不惩戒,只怕你们以后会更加放纵懒怠!”
众弟子眼见梵心丝毫不通情面,好似只把他们当成了推碾拉磨的驴子,心中升起不满,嘀嘀咕咕。
须臾,人群中有一弟子高声道:“师父总说我们做弟子的千般错、万般错,那弟子可否斗胆问师父一件事?”
梵心寻思:“我倒要看看你们又要出什么新花样。”冷道:“说。”
那弟子道:“师父与小乔师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闻言,小乔心中一咯噔,寻思:“这个问题不是很早以前已经提过了吗?”
她举目四望,先是看向众弟子,却见无一人惊讶,反而满脸质疑和好奇,显是同样关心这个问题。再看梵心,更叫她的心一沉再沉,因她这位师父倒是一点都不慌,反而双目灼灼,好似兴味盎然,亟待说些什么惊世骇言,以便沉“冤”得雪。
她心中正自打鼓,这时,便听梵心发话了,却是不急回答,反而暧昧道:“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众弟子见他第一反应竟不是避嫌,登时一惊,哗声一片。
不少弟子满面失望,瞠目道:“师父你竟然……”
小乔急忙出来打圆场,道:“大家误会,误会!我真的与师父没有关系!之前不是剃发为证了吗?”
一弟子道:“你只是嘴上说说,谁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呢?若是没记错的话,师姐与师父曾在庭廊下私会吧,且发出了些……不太正常的声音呢。”说话的正是上一回在场的男弟子。
他此言一出,众人全无惊讶,齐刷刷盯着小乔,想必私下里早已传遍了,只是忍住了不说,现下终于逮着机会,自然要好好问一问了。
小乔脸色羞红,道:“这个,这个我解释过了呀,那次的确是我的脚脱臼了,师父帮我复位,复位时脚踝很痛,我一时没忍住便喊了出来。”
那男弟子道:“是吗?可我记得,上一回师父的态度可不太像呢……”
另一弟子趁机道:“恳请师父给个说法!”
小乔也祈盼梵心能解释一两句,至少能平息一些猜疑,然而,却见梵心嘴角挑着三分笑意,始终不急于辩解。她当真奇怪,心想:“师父为什么三番两次都不解释?”
一弟子嘀咕道:“一个师父,一个徒弟;一个和尚,一个尼姑……遇到这种事不赶紧解释,那自然是有点私情的哩。”说话的是曾在煤矿打工的新弟子。他对梵心出选择题一事,记恨在心,因而言辞十分露骨,叫众人听得面红耳赤。
小乔又羞又怒,驳道:“你别胡说!”她无论如何都不敢肖想师父对她有意。
那弟子道:“那为啥师父不解释的哩?”
小乔:“自然是因为这种谣言荒谬极了,用不着师父亲口解释,我来解释就可以了!”
一老弟子道:“你还要怎么解释?你头发已经剃了,成了尼姑,但还不是传出来一些风言风语吗?”
小乔结舌道:“我…我……不是的……”
此时此刻,在这个凄凉的深夜,偌大的殿堂中,她一个单薄料峭的小尼姑,被一双双密密麻麻的世俗眼光盯视着,好似要把她扎了一个千疮百孔。
她不敢面对那些目光,只是低着头,揣着手,战战兢兢,不知道为什么,心中酸涩不已。
正当手足无措,忽听一老弟子道:“这样吧,我有一个万全之策!”
小乔心中一滞,缓缓抬头,道:“……什么?”
全场也陷入了寂静,一双双眼睛直瞪瞪地盯着那老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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