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时,忽的,一阵冷风从门外吹来,掀起纸张,哗啦啦啦……满屋飘飞,犹似幽灵。
众人惊呼,纷纷按住了宣纸,怨道:“这阵风可真怪。”
的确是怪。卜幼身为黄泉地国**师,自然察觉到方才那阵风来势诡异,阴冷虚寒,正是阴风。而阴风所到之处,必伴有阴灵。
思及此,她望向四周,果然,门口,正有几个阴灵走进这茶楼。
那些阴灵身穿白衣,低头走路,长发遮面,一时间无法看清其面容。神奇的是,竟是一人手提一盏走马灯。
阴灵们提着走马灯,观望文人们写作关于走马灯的诗词……虽是诡异,却也有趣。
卜幼想到今日是祀鬼节,本就有阴灵出没,或许是阴灵游荡到此处,恰好听到了走马灯,便进入店中,望上一眼,倒也无妨。因此她并不加以阻拦,只是暗中布施符咒,以免阴气伤到附近的生人。
她正当放松警惕,也准备看看诗人们的杰作,却不想,这些阴灵原本低了头,忽的,齐齐抬了头。只见阴灵们的长发垂向两边,露出一张张惨白的脸,双眼楞直,望着某个方向……
他们在看谁?
卜幼心中好奇,转头看去,却见,阴灵们看的人竟然是绯。而绯,也正又惊又呆盯着那阴灵看——难道,双方互相认识?
不对,还有一个问题。
绯属狼人族,并非黄泉地国中人,怎能看见阴灵?
而更加叫人惊讶的是,半晌,绯对着其中一个阴灵喊道:“母后!”这个称呼可谓石破天惊!几乎同时,钦臣猛地抬头。
他看不见阴灵,只能看到绯和佚名二人,一前一后,火急火燎地追出了门外。卜幼却看得清楚,那些阴灵听到“母后”二字,垂头叹气,仿佛对他失望至极,瞬即飞身飘出门外。绯紧接着追奔而去,而佚名也紧随她的少爷追出。
钦臣不及多问,提足追出。
卜幼不也敢多耽,“吾,我们也去吧!”
吾爱俯首道:“小仆遵命。”语气不急不躁,也只有他最是气定神闲。
这几人飞奔来去,速度极快,以至于众文人只是感受到三阵风影呼呼刮过,再一看,哪里还有钦臣和那少女的人影?
卜幼自认脚程不慢,但不料竟迟迟追不上,非但追不上,而且落在了最后。前方依次是阴灵,绯,钦臣,佚名。这几人从前往后,彼此之间谁也追不上谁,始终维持着微妙的距离。
奇怪,卜幼心道:“难道我的法力比前面几人低?”转念一想:“不对。绯身穿束缚衣,速度被大大的限制,钦臣怎么可能追不上绯?只可能是,事出无常必有妖!”对旁边的吾爱道:“暗中有股力量在压制我们的速度!”
吾爱:“是么……小仆没有察觉到任何暗藏的力量。大人会不会想错了?”
卜幼思忖片刻,仍是摇头,道:“不。不会的。你想,那几个阴灵突然进了茶馆,这原本并不算什么,毕竟是祀鬼节。可是怎么会那么巧,其中竟然有狼后的阴灵?其他那几个阴灵,有男人女人,有大人小孩,我猜,很可能是绯的姑姑一家人的鬼魂。而且,那些阴灵手中都挑着一盏走马灯。而走马灯,最初是由一个隐于众人中的声音提出来的。而那声音……”说到这里,戛然止住。
吾爱:“那声音怎么了?大人何不继续说下去?”
卜幼忽然指着前方,道:“你看!”
只见前方黑夜沉沉,白月苍苍,有一片荒地一望无际,寸草不生,唯有一座屋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诡异至极。
打远一看,屋子上挂着一块牌匾,牌匾上提着一行歪七扭八的字:走马灯专卖店。
只见钦臣和佚名先后进入屋内,大门立时自动关闭。
卜幼和吾爱也立马跟上,到了门前,伸手推门,却推之不动?那么……只好得罪了。卜幼后退一步,飞起一脚踹上去,登时听得“哎哟”一声,卜幼心中一紧,“谁?是谁在叫喊?”
只听一人道:“吾,是吾在叫喊。”虽这么说,声音却与吾爱不大相同。卜幼依稀认出,猜道:“是……是恶魔先生么?”说着,左右四顾,却不见说话的人在。
那人道:“你不用找了,吾就在你身边。吾已经说了,吾的名字是吾,谁的名字是吾,还不明白吗?”他这一句话,好似绕口令。
卜幼道:“谁都可以叫吾。再说,吾,也有‘我’之意。”
那人道:“不,不,不……吾想说,吾,就是你那小仆。”
卜幼挑眉,抬头望向吾爱。
只见他一双眼睛掩在帽檐下的阴影里,嘴唇原本微微勾着,见卜幼看过来,立时往下一压,弯腰俯首,严肃道:“小仆对大人一片忠心,望大人明鉴。”
卜幼什么也不问,干脆道:“好,我信你。”心中记挂钦臣等人,转而对那人道:“你不要再胡说了。你就是恶魔先生,对不对?我们曾见过,我记得你的声音。你要做什么?”她深知恶魔行迹诡异,非她所能对付,既然恶魔挡在这里,必定有着什么目的。
恶魔却道:“不是吾要做什么,是你要做什么。你想进入本店?”
卜幼:“是。”心道:“这恶魔先生真有意思,上一回是恶魔庙,这一回是走马灯专卖店,不知在鼓弄什么玄虚?”朗声道:“方才我推门推不开,是因为进店有什么条件吗?”
恶魔道:“当然。进入本店有一条规则:若要进入屋中,便要点燃你的走马灯。”
卜幼还以为是什么刁钻条件,却没想到只是点燃一盏灯,痛快答应:“当然。”
恶魔却不太痛快了,迟疑道:“确定么?一旦点燃走马灯,便会放映生前最令你难以忘怀的事情。”
若是五百年前,那时卜幼刚历经一场浩劫,听到这个要求,说不定会迟疑,甚至拒绝,因那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可这都五百年过去,怎可能还沉浸在过去的伤痛之中?仍是毫不犹豫,道:“当然可以的。”
恶魔:“你要想清楚,那走马灯在何时点燃?何处点燃?又被何人观看?都由吾说了算。吾最爱看戏了,喜剧,悲剧,吾都爱看。所以,届时,点燃你的走马灯,放映你的过往,那场戏份是皆大欢喜?还是悲愤欲绝?都有可能。不过到底是喜或悲,你却无从得知……你能接受吗?”
卜幼:“能!”
恶魔沉默了片刻,再开口,一改之前古怪轻浮的口吻,沉声道:“好,这是你亲自同意的。”
转瞬,他却又是嘻嘻一笑,如同门僮恭迎贵客那般,道:“两位贵脚踏于贱地,蓬荜生辉,欢迎,欢迎。”不再多言。大门无风自开,待二人踏入,自动关闭。
只见屋内挂满了走马灯。
走马灯上纸轮辐转,灯屏上光彩绚烂,过往影像如鱼儿般游曳驶过,映得墙壁上光影游曳,人影幢幢。
屋内的每一盏走马灯都对应一位逝去的故人,放映着故人与卜幼之间的生前过往。只不过灯影投墙,显现的只是一幕幕黑漆漆的人影,不辨色彩。
然而卜幼仍能认出每一个黑影对应的是谁。有爹爹的,妈妈的,剑客团,子楠姐姐……统共亓官氏七十余条人口,尽在这里。卜幼思念亲人,不禁湿了眼眶,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
想起先前钦臣等人都进了屋中,四处扫寻,但这屋府小,一眼可观全貌,并没有那三人。卜幼奇怪道:“吾,那三人似乎不在这里。你说他们会去哪?”说罢,等了一等,竟无回应,疑惑之中,回头望去,边道:“吾……”一个字哽在喉间,再开口,却是又惊又疑,“吾?!”
她游目四顾,扫寻每个角落,只见一盏盏走马灯静悄悄地游走着,却哪里有吾爱的身影?
竟不知何时,屋内,只剩了她一人!
卜幼又喊道:“吾,你在不在?”虽这样问,但心中已有定论,想必是这屋子暗藏乾坤,是那恶魔暗中作祟。她快步去推屋门,却丝毫推不动。
当下,她被困在了屋中,这该如何?
正当束手无策,忽然听闻一点动静,有人道:“绯!”能这样称呼狼太子殿下的人,也只有钦臣了。
卜幼忙道:“钦臣族长,你在吗?”
半晌,只听到钦臣道:“绯,别信,那是假的!”这是对绯说的,显然,钦臣并没听到她的话,否则至少会回应她一句。
不过,她好生奇怪:“钦臣说那是假的。什么是假的?那话听起来似乎十分紧张着急。钦臣的声音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她四处扫量,忽然,视线定住。
她发现了一个古怪的地方。只见墙面上有一个很淡的人影,那人影拿着一把折扇。而在这个时刻,这个地方,何人会拿着折扇?大概只有钦臣了。
不过她仅是猜测,不能确信。疑惑之中,她只能先走近墙面人影去看,却不想,竟发现了更加奇怪的地方。只见那人影先前模糊,待她走得越来越近,那人影竟渐渐清晰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她最终趴在墙上,那人影终于完全显露真形,果真是钦臣!
不过奇怪的是,她被这面墙阻挡住了,并不能穿过墙面找到钦臣。难道,钦臣只是走马灯映出来的影子?
她转念一想:“不对。我方才查看了所有的走马灯,全都是我亓官氏的家人,并没有钦臣。而且,我是在死后才遇到了钦臣,我的走马灯中一定没有关于钦臣的。可是……我为什么能看见钦臣?钦臣只是过往的影子?又或是他是个真人,只是我与他隔着一面透明的墙?可如果是透明的墙,他为什么看不见我?”疑问太多,略一思忖,索性不如叫他一声,看看他答不答应。
于是,卜幼喊道:“钦臣族长!”
“……”
无回应。
卜幼继续道:“钦臣族长,你能听到我吗?”
“……”
还是无回应。
再一再二不再三,卜幼终于确信,钦臣听不到她的声音。这便意味着,只有她能单方面看见并听见钦臣的声音,而钦臣却不发现她。
这却是为什么?
她捏着下巴,垂眸思索起来,又想到一个奇怪的问题:“之前钦臣与佚名先后进屋,可是现在我只能看见钦臣,却看不见佚名的身影。佚名去哪了?会不会……也在这些墙上影子之中?”
她再次扫寻墙面上每一个人影,一一排除后,果真没有发现佚名的影子。而且,还有一个叫人头痛的问题:“吾去哪里了?也不知道他现在状况好不好?”
她又是担心又是疑惑,思索未果,暂且只能隔墙旁观。
只见钦臣与她的处境大差不离,他也在这样一个满是走马灯的屋子内,每一盏走马灯都放映着钦臣与故人的过往,墙壁上同样映着幢幢人影。
此刻,他正背对着卜幼,面朝另一面墙。确切来说,是面朝墙上的一个漆黑人影,若是只看人影,卜幼定然认不出来,然而方才钦臣已经喊了“绯”,因而,那人影应当是绯了。
只见绯正坐在一张圆桌前,周边坐满了人……卜幼数了数,一、二……七,一共七个人。她虽看不见这些黑漆漆的人影分别是谁,然而“七”这个数字太过特别,须知,当初钦臣便是杀了绯的七口家人。因而,卜幼心想:“这七个人影,大概就是绯死去的七个家人了。”
这时,钦臣连唤几声:“绯!”
可是绯却始终没有回应。他是不想理会?还是……绯根本听不到钦臣的声音?甚至都无法看到钦臣?
只见圆桌上的八人时而凑头,时而对视,似乎在彼此交谈着,看起来其乐融融的。
这时,钦臣又道:“绯,你的……你的家人已经死了。那不是真的!”
说到“死了”这两字,卜幼心中一紧,心知钦臣这是故意用旧仇来刺激绯,本以为绯心中记恨此事,若是听见了,必然勃然大怒。然而,绯却仍旧置若罔闻,与家人们说笑如常。这样看来,卜幼恍然明了:“应当是绯,根本察觉不到钦臣的存在!”
而钦臣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不再说话,而是四处张望。
与此同时,卜幼却有了一个新的疑问:“墙面上的绯如果是真人,我也是真人。可我能听见钦臣的声音,绯却为什么不能?还是说,墙面上的绯不是真人,只是过往的影像?”
她又想:“为什么钦臣能听到绯的声音,却听不见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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