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过半,气温跌落谷底。
东宫的青砖地上落着薄雪,宫女们攥着扫帚,沿着回廊扫去砖缝里的残叶。
扶摇立在廊下,看尚衣局的绣娘捧着匹新到的青绿暗花绫过来,这是要给她裁正月里穿的夹衣。
“太子妃,殿下遣人送了姜茶。”
青柠捧着鎏金茶盏上前,
“说是您方才在书房翻书,又受了凉。”
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宋尘宇换了石青圆领袍,手里还攥着半卷《资治通鉴》。
他扫了眼廊下的绣娘,又望向扶摇,
“这绫子颜色衬你,回头让他们在衣缘绣两枝缠枝牡丹。
别嫌艳,你是太子妃,该有几分贵气。”
扶摇抿唇,
“殿下倒比我更懂女红。”
“那是。”
宋尘宇拉她在软榻上坐下,从袖中摸出本书,
“昨日讲《礼记》时你说妇人德容言功,我翻了翻这书,正好看到这个后妃的故事。
她虽出身晋室,却能劝夫君简省用度,你学这个,倒比背《女诫》有用。”
扶摇接过书,
“殿下日理万机,还记着这些。”
她忽闻得一阵甜香,原是尚食局的嬷嬷捧着漆盒进来,
“太子妃,枣泥麻饼烤好了。
殿下前日说您爱吃焦脆些的,奴婢多烤了半刻。”
宋尘宇拿起一块,吹了吹才递到她唇边,
“慢些,别烫着。”
自己也咬了一口,碎屑沾在胡须上。
扶摇笑着用手帕给他擦,却被他捉住手腕,
“我替你擦。”
指腹蹭过她微肿的手背,目光软得像檐角融化的雪水。
午后,内侍来报,
“殿下,贵妃召太子妃去霏微宫叙话。”
扶摇起身整理衣服,宋尘宇替她理平领口,
“母妃问什么?”
“无非是胎教、年节礼仪。”
扶摇低头看他,
“殿下下午还要见户部尚书?”
“嗯,北疆将士的冬衣补发得紧。”
宋尘宇送她到院门口,又叮嘱,
“小心路滑。”
霏微宫里,贵妃拉着扶摇的手坐在暖塌上,指着案头的新年礼单,
“这是给嫔妃们备的翡翠步摇,你身子沉,不必跟着操心。
倒是你,跟女官、嬷嬷们学得如何?
昨日太子还在面前夸你,说你看书看得仔细。”
扶摇轻声道,
“殿下夸赞了。”
暮色渐浓时回东宫,檐下的灯笼已次第亮起。
宋尘宇立在阶前等她,手里捧着个铜炉,
“沉水香,安胎的。”
又瞥见她袖中露出半卷书,
“看的什么?”
“《武林旧事》。”
扶摇翻给他看,
“里头记着裕安腊月卖年货的情景。”
宋尘宇接过书,指尖停在闹蛾儿那页,
“明年上元,咱们带孩子去看灯。
若是个小皇子,就教他放爆竹。
小公主。。”
他笑了,
“便扎个最精致的闹蛾儿戴。”
院外飘起初雪,内侍们捧着刚写好的春联往门上贴。
扶摇望着雪幕中太子专注的侧影,忽然觉得这深宫岁月并不冷。
他有家国要守,她有责任要学,而他们的孩子,将在这样的暖里迎来第一个春天。
夜阑人静时,宋尘宇在书房批完最后一本奏状,起身往寝宫处去。
扶摇平躺着,手还搭在他送的沉水香炉上。
他替她拉好被角,又摸出个小瓷罐放在妆台上。
是润喉糖,荔枝味的,甜而不腻。
再回头却见刚还睡着的人,忽地睁开了眼睛,
“吵到你了?”
“没,就是一个人睡容易醒。”
扶摇迷糊道。
话音未落,觉着他掌心覆上自己隆起的小腹,温度透过薄衫渗进来,
“殿下,孩子在踢我。”
宋尘宇的声音忽然放得很轻,
“方才还乖乖的,这会儿倒活泼了。”
扶摇也静下来,果然片刻后,肚皮又轻轻起伏。
两人目光交缠,都笑出了声。
他摩挲着她腕间的珠子,
“再两三个月,咱们或许能抱上孩子了。”
扶摇偏头看他,烛火映得他眼尾泛红,
“殿下盼这个?”
“我盼的是你平安。”
宋尘宇忽然收了笑,拇指按在她手背上,
“从前总觉得‘太子妃该懂这些’,如今才明白,你要的不是那些虚礼学问,是我能替你挡些辛苦。”
扶摇鼻尖发酸,反手勾住他小指,
“我学的,原也是为了和你并肩。”
宋尘宇长臂一伸将人搂进怀中。
他一时情动,低头在找她的唇。
“你。。”
大概她没想到他会如此。
“御医说了,现在可以,只要轻一些。”
他声音沙哑。
窗外雪落无声,梅香浮动。
这一方东宫,因两人的懂得,连岁月都变得格外温柔。
翌日扶摇刚从霏微宫回来,就见宋尘宇正在主殿和赵灵芝说着话。
“慢着点。”
他扭头忙上前伸手扶她。
赵灵芝作揖。
“赵娘子不必多礼。”
扶摇微笑着。
她将怀里的暖炉放在了桌上。
“不冷么?”
宋尘宇大手回握她的双手。
扶摇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出,抬头看向赵灵芝,
“让赵娘子见笑了。”
赵灵芝含笑,
“见尘宇哥哥和您感情如此好,我也替他开心。”
送走了赵灵芝,扶摇回头打量着正看书的宋尘宇,
“你们很熟么?”
他抬头,
“灵芝么?
她阿娘和舅母是好友,所以以前常会去将军府。”
原来如此,扶摇低头将枣泥麻饼送往嘴边。
原以为会接着问话,宋尘宇静静看她,
“没别的问的了?”
“不然呢?”
扶摇撇着嘴,
“戚昭仪觉得她可以做你的妾室。”
宋尘宇沉默片刻,将手头的书放回桌子上,起身来到扶摇身前。
他身子前倾,双臂自然搭在椅边,低头认真的看着她,
“扶摇,我知晓身为君王三宫六院是常态。
可于我宋尘宇而言,你一人即是我的三宫六院。”
他话音未落,扶摇将手放在他的唇边,
“我知你意。”
慢慢的刚还严肃的脸庞裂开一抹笑意,他动了动唇,回吻她的小手。
见状扶摇忙将手收回,并将他往外推了推,
“吃东西呢。”
被推开的宋尘宇无奈挺直了腰背,
“而且灵芝也不会愿意的。”
“为何?”
扶摇继续嚼着嘴里的枣泥麻饼。
看着她这幅无所谓的模样,宋尘宇心中不满的想着,还真是没心没肺。
以前刚嫁入将军府就寻思着给自己纳妾,现在又如此毫不在意的与自己讨论此事,他真想知道自己在扶摇心中是怎样的分量。
见他突然不吱声,扶摇抬起眼皮,
“不愿说也无妨,殿下可以有自己的秘密。”
“那娘子呢?”
宋尘宇忽的上前拉起她的胳膊,目光探寻。
“我也一样。”
扶摇轻飘飘瞥了眼他。
呜呜呜,不知道是哪句先惹到他,宋尘宇便不管不顾的亲了上去。
扶摇伸手推他,考虑到她还怀着孕,宋尘宇也未用力,一推便朝后退去。
“你堂堂太子!”
扶摇脸庞飘过一抹红晕,
“可否稳重些。”
随后看向一侧站着的青柠,只是后者早已有眼色的向外屋走去。
“真甜!”
宋尘宇邪魅一笑,然后舔了舔唇角沾上的饼沫子,
“其实赵灵芝一直有心仪的人。”
他说着坐回了椅子上。
“心仪的人?”
扶摇突然来了好奇心,究竟什么样的男子,能让赵灵芝忽略了宋尘宇这样的存在。
“三年前她让人给兄长送了封信,大概就是表达爱慕之情。
只是那时兄长已有心仪的人,且马上大婚了,所以便被拒绝了。”
宋尘宇轻声说着,脑海里闪过曾经和兄长封尘朗一起的点点滴滴,他的目光变得哀凉。
兄长在他的童年生活里,带给他无限的温暖,只是现在却也阴阳两隔。
因为怕扶摇无聊,又见她与赵灵芝谈得来,所以宋尘宇让赵灵芝没事就多来东宫转转。
“姐姐这几日身子可好,再过三日就要除夕了。”
赵灵芝的斗篷上落满了雪,连同珠钗上都是。
说话间宫女将她身上的米色斗篷拿下,扶摇也起身帮她擦拭头上的积雪,
“我好着呢,就是这雪眼看着又大了。”
“姐姐快坐,不要折煞了妹妹。”
赵灵芝忙扶着大肚子的扶摇,青柠也赶紧前来帮忙。
这要让太子看见,那不得被说道几句了。
扶摇将一个暖手炉塞给了赵灵芝,自己便在塌上半躺着,
“这大雪纷飞的,妹妹其实不用总来看我。”
“是妹妹无聊,想找姐姐说道说道。”
赵灵芝俏皮道,话音刚落两人都大笑起来。
扶摇低头将身上披着的绫罗薄毯向下扯了扯,宋尘宇总让人给自己盖着个毯子,其实此时的她总觉得燥热,
“妹妹已过及笄,可想过婚姻之事?”
赵灵芝害羞低头。
“或者可有心仪的人,告诉我,我让殿下帮你做主。”
扶摇接过青柠端来的燕窝。
见她低头不语,扶摇忍不住笑,
“傻丫头,这是人生大事,不用如此害羞。”
随后她话锋一转,
“那妹妹觉得殿下如何?”
“尘宇哥哥临事果决,又有勇有谋,有明君之风。”
赵灵芝沉吟片刻,
“而且他还有天潢贵胄的威仪,又兼儒雅公子的温润,此乃明主之姿。”
说话间她的眸光忽然变得透亮,仿似要将那长睫毛掀开一般。
扶摇抬头用帕子擦擦嘴角,
“我听殿下说,妹妹曾有心仪之人,可我觉得妹妹心中的人是殿下呢?”
此言一出,赵灵芝先是一愣,后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姐姐何出此言。”
扶摇看着她那些许稚嫩的脸颊,
“我知道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妹妹又何必隐瞒呢?”
赵灵芝扭头看向窗外,大雪已慢慢停落,她轻叹口气,
“那年我让人送信去将军府,后来才知道下人将本应该送给尘宇哥哥的信给了尘朗哥哥。
当我知道送错后,正准备去将军府却接到了尘宇哥哥被派去前线送粮草的消息。
再后来,我爹爹被调去恭西任职,我们全家便离开了。”
说话间她回头,眼眶湿润,
“如今又随爹爹回了裕安,可尘宇哥哥却已成亲,还成了太子。”
空气中一瞬间的安静,只留窗外滴滴答答雪水滑落的声音。
扶摇未曾想到,原来这是一场充满遗憾的情感。
“姐姐,在怪我么?”
赵灵芝回神,目光闪烁。
扶摇起身走至她的身边,
“怎么会,感情的事由不得自己,再说每个人都有喜欢别人的权利和自由。”
“我见尘宇哥哥对姐姐极好,想必他的心里只容得下姐姐了。”
赵灵芝再次红了眼,头上的珠钗如风中摇曳的花儿轻轻摆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