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安城的柳芽在宫墙根下泛出鹅黄,大庆殿后的红墙裹着新刷的桐油味。
扶摇抱着小皇子站在睦宁宫的檐下,看宫女们踮脚往廊柱挂喜绸,那是为她的封后大典准备的。
金线绣的凤凰在风里翻卷,像团烧得正旺的火,偏生燎得她眼眶发酸。
"娘娘,该给小皇子喂奶了。"
乳母捧着暖炉过来,扶摇却把孩子往怀里又拢了拢。
她望着孩子藕节似的小胳膊,忽然想起两个月前在大庆殿偏殿,官家攥着她的手说,
"我会让人给你准备一场盛大的封后大典。"
那时他头上的伤还在渗血。
"娘娘?"乳母轻声唤。
扶摇惊醒般转身,腕间玉镯磕在雕花栏杆上,发出脆响。
她早已厌了这满殿的喜气,厌了宫人们毕恭毕敬的"娘娘",甚至厌了小皇子均匀的呼吸声。
这声音时刻提醒她,她已是皇家的媳妇,是牵动帝王心绪的软肋。
宋尘宇是最近才察觉出异样的。
他处理完户部递来的盐铁账册,便去睦宁宫想和扶摇一起用午膳。
只是远远便听见笑声,扶摇抱着小皇子逗弄。
绍寒酥站在廊下,手里捏着只扑棱棱的蝴蝶,正教孩子抓。
阳光穿过新绿的柳枝,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光影,倒像幅生动的画。
他的脚步顿住了。
从前总觉得这两人相处得体,如今细看,绍寒酥看扶摇的眼神太软,扶摇笑时眼尾的弯也太真。
"陛下来了。"
内侍通传。
扶摇抬头见他站在门口,一侧的绍寒酥忙行礼。
宋尘宇挥挥手,走过去接过孩子。
小皇子立刻揪住他的鼻子,他也不恼,只盯着扶摇,
"今日倒有兴致。"
"绍指挥使说这蝴蝶是御花园新来的,孩子喜欢。"
宋尘宇低头看那只被捏得半死的蝴蝶,忽然说,
“近日邵指挥使倒是很闲,常常在睦宁宫见到你。"
空气瞬间凝固。
绍寒酥喉结动了动,准备告退,
"臣,告退。"
"不必。"
扶摇突然开口,
"邵指挥使不是讲好一会要在睦宁宫用膳的么?”
看了眼官家沉着的脸,绍寒酥实在是待不下去,
“臣突然想起还有事,便不再打扰了。”
说完一溜烟离开了。
见此扶摇也未多话,转身朝殿内走去。
宋尘宇回头看了眼离去的她,忙抱着小皇子麻利跟了上去。
宫女们备好午膳,都自觉退下,朝月抱走了官家手中的孩子。
软榻上坐着的扶摇一动不动,宋尘宇扭头望了过去,
“刚才不是说用膳么?”
“没什么胃口。”
扶摇低头翻看着手中的书。
宋尘宇浓眉微皱,随即起身去往她的身边,
“你是没胃口还是不想与我用膳?”
扶摇未开口,继续着手中的书。
宋尘宇俯身拿走她手里的书,不悦的望着她,眸光闪动。
“陛下这是做什么?”
她抬头一动不动。
“你说呢?”
宋尘宇压着内心的火,伸手握住她的腕,
“我特意这会来睦宁宫陪你用膳,你却对我置之不理。
扶摇,你到底怎么了?”
扶摇扭头看向一侧,同时起身挣脱开他的手掌,
“就是突然没了胃口。”
身后的宋尘宇忽地冷笑一声,
“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扶摇轻咬着唇回头,
“我想离开皇宫,想离开裕安。”
“为何?”
很明显这个答案是宋尘宇始料未及的。
“我想离开,我要自由。
我不想一直待在这冰冷高墙的深宫之中,每天重复的过着相同的生活。
我想要肆无忌惮的走在街上,毫无负担的享受外面灿烂的阳光和悦耳的鸟声。
你看看现在的我,穿着最华贵的衣服,享着最名贵的食物,可我不快乐,并不快乐,这与笼中鸟有何区别!”
她的语气越来越激动,
“宋尘宇,我不是你圈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我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热爱自由的活生生的人!
我的名字,扶摇,你告诉我它是何意?
难道你都忘了么?”
“就算为了我,也不行么?”
他快步来到她身前,低头近乎带着恳求的语气,并想探头去寻她的唇。
宋尘宇尽管知她对自由的向往,也深知宫中的繁文缛节对她来说是束缚。
只是他如此听她明明白白的讲出来,依然震撼不已。
“你不懂。”
扶摇将头转向一侧躲开了,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
“我要的不是做你的女人,是做我自己。"
她不由轻叹了句,仿佛怕被风听见般。
宋尘宇心疼的抬手将她眼角的泪水拭去,随即将她拥入怀中,那一刻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仿佛怕她会忽然消失不见一般。
淡青色的月色挥洒在青石台阶上,也应在了宋尘宇烦闷不已的心头。
他刚刚处理完当天的奏状,脑海里不断回荡着今日扶摇的话语,心里很不是滋味。
借着月色他像往常一样往睦宁宫走去。
只是刚到宫门口就见门已经关上了。
内侍忙传报,
“陛下来了。”
可里面没有动静。
马崇见状忙上前推了推,却见门纹丝不动。
他尴尬的回头,见官家眉峰紧蹙,眼底有着怒火,却忽地泄了气般染上几分水光。
像被揉皱的绢巾,既有愠怒的褶皱,又藏着舍不得撕碎的软意,
“陛下。”
“去永宁宫。”
宋尘宇嘴角抿成僵直的线,连呼吸都带着幽怨的轻颤。
这是他的扶摇第二次给他吃闭门羹。
连接三日,宋尘宇继续吃着闭门羹。
第四日,他特意比平时早些去了睦宁宫,刚赶上几个宫女正在关闭宫门。
见官家来了,她们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
内侍忙上前呵斥,
“陛下来了,还不赶紧的。”
听见声音她们忙退去一边。
宋尘宇扫了眼,便抬脚走了进去。
此时扶摇正半躺在塌上看书,听见动静她眼皮都未抬一下。
“为何这几日总是拒我于门外?”
他压着声音道。
“陛下可是想明白了?”
扶摇语气轻缓。
他上前一步,面如死灰,
“非得这样么?”
扶摇平静的翻过一页书,语气冷淡,
“如果陛下不答应,我只能如此。
而且陛下每日日理万机,更不用再来这睦宁宫了。”
看着她头也不抬的跟自己说着冰冷的话,再想想这几日的闭门不见,连说话的机会也不给。
宋尘宇突然一股无名火袭上心来,他快步上前一把将她从软塌中握着手臂拎了起来,目光中透着哀怨,
“你都不愿看我一眼么?
扶摇,你心底到底还有没有我?”
扶摇丢下手中的书,抬头浅笑,
“陛下觉得呢?”
“你。。”
宋尘宇刚要发火,突然微眯下眼睛,终是语气软了下来,
“我一直在努力,努力做好这一切。
待所有的事情都理顺了,我陪你去外面看看,陪你做你想做的事情。
可以么?”
扶摇低头猛的鼻头一酸,她指甲狠狠扎进肉里,再次倔强的抬头,
“身为一国之君,这话你自己信么?”
“那我不如放弃这江山,陪你一起离开。。”
宋尘宇望着她决绝的眼神,那一刻突然失了信心。
“离开?陛下,难道你宁愿再看这宫廷陷入混乱,阑国的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么?”
扶摇打断了他的话,
“而且,我也不愿做那千古罪人!
所以,请放了我吧。”
这时的扶摇感觉头晕晕的,语气也变得轻飘。
慢慢的宋尘宇松开了手指,有些踉跄的转身,在踏出门槛的那刻低声回了句,
“好。”
他的脸看起来没有表情,但眸光却黯淡无比。
“陛下,留步。”
在他另一只脚也即将抬起时,身后的扶摇忽然喊了句。
他惊喜的回头望向她。
只见她忽地跪地,微微苍白的脸颊带着希冀的目光看着自己,
“请陛下再准予一件事,容我带柠儿离开。”
“你说什么?”
原本的希望瞬间被击散,他几乎无力,
“你要连我最后的念想也要拿去!”
“臣妾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可陛下未来还会有其他嫔妃,还会再有皇子。
可我,可我只会有柠儿一个了。”
最后几个字她说的很轻。
望着她恳切的眸光,他终是心软了,随后无奈的点了点头。
“谢陛下。”
扶摇跪地磕头,无比虔诚,
“愿陛下身体健康,愿阑国永世安宁。”
对于扶摇想要离开,太后封氏保持沉默。
因为她知这一路走来的艰辛,虽然自己希望她能留下来陪伴自己的儿子。
可每个人终究是有每个人的选择。
那日扶摇拜别了太后,带着柠儿和乳娘,由绍寒酥带人护送前往苷州。
而宋尘宇则一直待在大庆殿里,因为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会不顾一切的拦下她。
“娘娘,您当真不带我离开么?”
朝月不舍的站在马车前。
扶摇心酸的掀开帘子,难过的开口,
“傻丫头,我已经禀了太后,你继续回去那里。”
“娘娘。”
马车后是朝月伤心的抽泣。
虽然她服侍扶摇时间并不长,可扶摇待她不薄。
且守城那日她的英勇,她打心眼里敬佩。
马车里扶摇流着泪将怀里的柠儿紧了紧,她听宋尘宇说了朝月和李一尚的事。
她希望他俩可以弥补青柠和马崇的遗憾。
马车出了宫门,刚到裕安城门口,忽然听见外面绍寒酥喊了句,
“纤凝!”
情绪低落的扶摇忙起身打开车门,就见她一脸笑意的站在车前,
“姐姐!”
纤凝微笑地看着她,
“既你叫我一声姐姐,那便是一辈子的姐妹。
即是姐妹,我定当与你同在。”
说着她上了马车,两人相拥而泣。
睦宁宫里,宋尘宇呆呆的立在窗下,周围一切熟悉的物件都足以让他肝肠寸断。
他的扶摇,此刻应该已经出了裕安了,从此便要永不相见了。
他转身去桌前,想看看扶摇摸过的书籍,用过的笔砚。
见桌上放着一页纸,那是扶摇的字迹:
相逢已是上上签,何须相思煮流年。
即便此生不复见,相伴一程已心安。
那一刻他再也忍不住,将纸条握在手中,低头浑身颤抖起来。
屋外的宫女,内侍,马崇均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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