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有个客人是做木雕的，在周昼手里纹了一个大花背，回去后越看越满意，转头便送了个半人高的作品来。
闪送打他电话时，周昼正全神贯注地玩地铁跑酷。
电话弹窗吓了他一跳，穿着昂贵的小人也一头撞死在车头上。
周昼啧了声，接听。
闪送确认后，尽职尽责地把物件搬进店里，额间滴着汗，一口白牙闪亮亮：“亲方便的话给个五星好评哦谢谢。”
周昼当他面给打了五星，闪送员带着五星笑容和他店里的一瓶饮料满意离去。
前台小妹从台后出来，好奇地上下打量。
“这什么？”
“木雕好像是。”
外形上像是什么动物，不打开看不出来。不过周昼没打算打开，客人提前发给他的一长串保养方式他没研究懂，他长按消息，复制，点开另一个对话框，粘贴发送。
他一边长按语音键，一边倒回沙发上，声音懒懒的：“小劲干什么呢现在？今天客人给了个装饰品，哥没看懂，你给研究研究。”
对面回的很快，“好的哥。”
客人又发了微信来：“收到了吗周哥。”
周昼点开语音键，长按：“收到了，谢了昂。”
对面消息很快冒头：“周老板，最近我弟想学门技术，不知道你那还收人不？我这弟弟特别能吃苦，学了几年画画，画的特好。也是念叨你好久了，去了肯定是个省心的，能孝敬你。”
周昼皱眉，他说怎么无事献殷勤，在这儿等着他呢。
这人是他这儿一个大客户，艺术家，玩雕刻，也有闲钱，还是一还挺有名儿的酒吧的老板，总能给他介绍新客源。
不好得罪。
周昼斟酌了下开口：“你让他来试两天，不行我也没辙。”
“行行周老板，明天我就让他去报道。”
“别介，明天没空，客全满，周六吧。”
“您说啥是啥。”
“行。”
周昼工作室创办以来，没招一个学徒，除了他自己，只有几个独立纹身师挂靠在他这里。
周昼虽说吃这碗饭也快十年，年纪还是小了，在这块也不是鼎鼎有名的纹身师，只是脸长得好，很多人都愿意买单，做多了才慢慢磨出了自己的风格。行业里他自认为尚且稚嫩，盲目招徒只会砸自己的招牌。
且恩师健在，他没想过培养徒弟。
这人他也不会要。
如何处理也成了个问题。
窗外火红的残阳照进来，店内装修一览无遗，黑白两色极简风，不规则形状家具稀稀拉拉的散布在各个角落，他坐的这个沙发是最大的，周昼调整了个新的姿势，继续地铁跑酷。
不知玩了多久，左上角的数字蹭蹭蹭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周昼紧张地坐直身子全身紧绷，小人双腿带风跑得飞快，周昼屏气凝神——
“哥。”
“啊?”
‘砰’
迎面而来的车撞死了他。
周昼后知后觉地去看分数，差几百分就破纪录了。
他抬眼，穿着校服清瘦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许劲又喊他，“哥。”
周昼叹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无意间露出一截腰身，上面纹了条妖异的蛇。
周昼长得很优越，身高腿长，待人处事随和有度，话从不说满，几乎方方面面都挑不出错，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有着如此‘越距’的纹身。
它缠着一朵残破的花，蛇信子缠绵地舔舐着花蕊，金色的瞳孔似乎略带挑衅地看着前方，蛇尾隐进下身的衣物里。似乎在等人一探究竟。
很色。
许劲垂下眼，想象着蛇尾的样子。
周昼打断他，“走吧。”
他们住的房子离店很近，过两条街就到了。
路上周昼问他：“新学校还习惯么？”
许劲：“习惯。”
“看得懂书么，要不要补课？”
许劲慢他一步走在后面，“不用，能看懂。”
“初中都没怎么学，你神童啊上了高中就什么都看得懂，这样，我有个兄弟给我推了家补习机构，他儿子补了好多年了，我给你联系联系？”
“一个星期三节课，一节课俩小时，每天下课还能去写作业，有老师教，多好，省得你天天写作业我也不会教不了你。”
许劲说：“不想去，看不懂的我都去问老师，老师都教我了。”
周昼走在前面哼哼：“随便你吧，长大了管不着了。”
许劲笑着追上他跟他并排：“真不用哥，我觉得我跟你待在一起就能学会，有动力。”
周昼扣住他的脖子，鸡仔一样的圈在身边，“我感觉你是不是长高点了？肯定不止一米六了。”
许劲顺从地靠着他走，“可能吧，我也想长高。”
周昼哈哈笑：“高中这段时间是长得快，你得多吃点，看你瘦的这样子还想长高。“
许劲声音轻轻地，“都听哥的。”
周昼揉了把他的刺头。
周昼的家不大，两室一厅，灯有两个模式，一个明亮些一个偏暖黄色，周昼喜欢暖黄的光多些，显得屋子更温馨。
周昼打开冰箱观望，一冰箱的五花八门的菜，都是他赶早去买的，买的时候都很新鲜。
他不太会做饭，只能简单的填饱肚子，之前都不太在意饮食搭配，但自从家里有个许劲之后，他还得管营养够不够，买菜也总是一次买很多，让许劲自己挑吃什么。
许劲放下书包跟他一起站在冰箱前，“怎么又买这么多，明天吃就不新鲜了。”
周昼啧了声。
“早上要很早才买得到这么好的菜好么，你哥起来一次不容易。”
许劲：“下次我去买吧，哥你想吃什么？”
周昼摆摆手，“随便吧，不饿。”
许劲在冰箱里翻了翻，拿出几样周昼爱吃的菜给他做饭。他把围裙套在身上，背对着周昼。
“哥，帮我一下。”
周昼给他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周昼从十三岁就开始一个人，艰难得连义务教育都读不完，按理来说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做饭这种简单的小技能应该是手拿把掐。
他不会。
周昼说幸运吧，他的前半生都很惨，说不幸运吧，他刚辍学就遇到了他师父。
他师父纹了半辈子的身，没有徒弟，看他一个人就领养了他，放在身边手把手地教，后来又陆陆续续收了几个，周昼变成了年纪最小的大师兄。
周昼是在十九岁的时候跟他前男友秋鸣在一起的，秋鸣是他师弟，许劲见过那个人，个子比周昼小，温温柔柔的，也是纹身师。
两个人一起开了独立工作室，租的小家就在许劲家隔壁。
他前男友很会照顾人，做饭很好吃，那时候许劲才十一岁，奶奶不在家时经常去周昼家蹭饭。
黑黑瘦瘦的一小只，野猴似的。
而周昼已经长开了，一米八的个子对许劲来说高如灯塔，天天看起来都很凶，小朋友才不喜欢他，他更喜欢秋鸣。
秋鸣长得好看，温柔，做饭好吃，对他也好。
秋鸣夹菜给他，周昼不让他吃，幼稚地把那些菜夹到自己碗里，吃完再低头轻声和秋鸣说话，秋鸣莞尔。
但是没过多久，秋鸣就没再回来过，后来许劲打听到，秋鸣死了。
自杀跳楼死的。
秋鸣的家人给他收的尸，他们到周昼家给秋鸣收拾遗物时，来了很多人，他们都在骂周昼，骂得很难听。
许劲悄悄打开门，探头往屋子里看，周昼就坐在秋鸣经常坐的高脚凳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叫骂声越来越高，有个穿着优雅的女人噙着泪，激动地推搡他，周昼没还手，被迫抬头，混乱间看见站在门外的许劲。
周昼微微皱眉，对他摆了摆手，让他快点走。
许劲不想走。
秋鸣很好，周昼也对秋鸣特别好，屋子隔音不太好，许劲经常能听见秋鸣笑的很大声。他们俩也赚钱了，有时候秋鸣会给他买简单的衣物，秋鸣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几乎不重样。
许劲觉得秋鸣比自己幸福太多了，秋鸣有很爱他的周昼，有足够多的钱，为什么还要自杀？
这个念头困扰了许劲很多年。
直到现在，他站在秋鸣曾经站过厨房，用着秋鸣曾经用过的锅碗瓢盆，身后是秋鸣曾经的爱人。
那人偶尔闲着无聊，会站在厨房门口看他做饭。
他恍若间，觉得自己就是秋鸣。
许劲提着刀，回头朗声道：“哥，帮我切一下菜好吗？”
周昼对他没那么好说话，慢悠悠地踱步过来，站在许劲身后赶他，撸起袖子露出洁净的手臂，嘴上嫌弃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哥来吧。”
末了他拿起砧板上的肉，又问：“想要什么样的？丝儿不会，片儿能尝试一下。”
许劲也不舍得让他真干活，用手比划了一下。
“切这点就好了，片儿。”
说完他就从冰箱旁取下另一个围裙，从后面帮周昼穿上，“哥抬抬手。”
周昼听话地抬起手，眼睛还盯着肉想等会怎么切。
许劲仗着周昼看不见，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他侧颈线条上描摹，鼻尖萦绕的是周昼常用的香水味，手也没闲着，稍稍用力，围裙的抽绳勾勒出周昼窄劲的腰身，他慢条斯理地打了个结。
又悄悄勾开。
像是拆礼物一样。
直到周昼略带关心的声音传来：“干什么呢你，手抽筋了吗，哥帮你抻开。”
许劲才像个没事人似的，迅速绑了个鞋带似的结，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儿，这个绳子用不顺手。”
周昼：“？”
许劲转过身开始忙其他活。
他清楚地明白。
他不是秋鸣，秋鸣舍得丢掉一切赴死。
他可舍不得。
十六的年纪，情窦初开。
他开的对象，是他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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