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年会,发奖金,走马上任半年,今南这位新BOSS通过一摞摞厚实的年终奖收买人心,哪怕更认徐知远的部下也卖他几分面子,表面看去,一切和平。
2月16除夕,10号今南便将许多行李打包好,其中满满一箱都是他准备的初次上门的礼物。
徐知远不拦他,回家时两人一车,另叫了一个司机开着皮卡装行李。从后视镜里看紧跟着的后车,今南自己也觉得好笑。
徐知远开车,四平八稳,空调适中。车载蓝牙里放着轻音乐,方便容易晕车的今南好睡觉。
“下午见到人我该怎么叫?”今南问,“爷爷奶奶?”
“嗯。你随我叫,他们知道你。”徐知远目不转睛。
车过隧道,一路闪烁的光影洒在今南脸上,他轻轻闭眼,感受车内另一个人的温度。
上一次坐徐知远的车,好像还是在今南大学。那时徐知远已经去了国外读书,只在逢年过节回来。自今南考了驾照之后,每回都是他开着车去接机,徐知远再开回来。
只有一次例外。
“徐知远。”今南瞄他,“我大三那年,你怎么没回来过年?”
“打比赛,赚钱。”徐知远说。
“可你回国了。”今南不依不饶,“你不来见我。”
那年他们因为什么事吵了一架,很小的小事,小到今南都不记得了。今南气愤之下,去给自己打了一对耳钉。他拍照给徐知远看,徐知远那周的“辅导学习”视频电话就没打。
他们的关系好像就是那时候开始生分的,徐知远不再每天给他发消息、每周给他打电话,不再分享今南从没见识过的国外生活,不再发给他航班号要他接机。
是徐知远主动远离了今南,今南记得很清楚。
以前他憋着一口气,死都不问徐知远为什么。但现在无所谓了,今南现在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大不了亲徐知远一口然后他永远滚蛋,不会更糟了。
徐知远余光瞧他。
今南叼根烟没有点燃,车窗开了条缝,冷风将他蓬松的短发吹得乱七八糟,他眯着眼睛不知是犯困还是沉思,猫似的缩着脖子。
他觉得冷。
徐知远没有给他关窗,而是随手将自己刚脱下来的外套扔过去,盖在今南身上。
“后备箱有毯子,待会到服务区拿出来。”
“徐知远。”今南叫住他,“又回避我的问题?”
是在回避,徐知远一下被今南捉住,却不觉得局促。
一座座城市或乡村从窗外掠过,家渐近,今南心中不安。你想要什么答案呢?今南问自己,连他也不知道。
他想要徐知远给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前年过年,今伯父给你安排了相亲。”徐知远说,“我回来,会打扰你们。”
今南想起来了。
他们吵架的那件小事,就是徐知远遵今立诚命令,给他发女孩的资料。
今立诚暂时发不了,他因为游说相亲被今南拉黑一周。
徐知远发的,今南收了。今南打了俩耳洞,戴着耳钉戒指大金链,相亲十分钟成功把女方连家长一起吓走。
他没想到这么件他自己都不记得的小事,能把徐知远吓到不敢回家过年。
“我相亲你打扰什么?”今南问,“难不成你怕人姑娘对你一见钟情抛弃我?”
入隧道又出隧道,明暗一闪,今南感觉徐知远看了他一眼,又好像是幻觉。
长久沉默,徐知远抬手,今南敏锐地往副驾椅子里缩了缩。
“干嘛?”
徐知远调档减速,准备进入安全区。
今南一愣,徐知远刚刚好像白了他一眼?
是他的错觉吧。
车到杭省,下高速后又走了一段省道,途径县城下乡,在两排直挺挺的白桦树后,今南见到大片平坦的水稻田。
杭北的地势一马平川,一眼能望见天边的山,今南甚至觉得眼力够好的话,能看见丽都那座国内最高楼。
徐家爷爷奶奶的小屋坐落在稻田深处,一条小路连接,今南的车勉强能开进去。徐知远把车停稳,今南先跳下车,打量眼前的三层小楼。
虽然不乏修缮痕迹,但仍能看出落成久远。一楼小窗的油烟管道里冒出炊烟,许是听见车声,一位步伐稳健的老爷子举着锅铲走出门来,不多会儿,又探出个拿着浇花壶的奶奶。
徐知远开门下车,和司机搬东西,今南买的几箱子礼品落地,和他一起呆愣愣地杵在家门口。
今南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介绍:“爷爷奶奶好,我是今南。”
“噢,你就是立诚的崽崽哇,长得真像!”奶奶走上来,握住今南胳膊,“知远嘞,知远怎么不给你多穿几件衣服,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么点!”
徐知远走过来,人高马大的,在两人之间投下一片阴影。
“奶奶。”徐知远叫人。
徐爷爷一铲把戳在他身上:“臭小子,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哦!”
徐知远笑:“不是我,都是今南买的。”
今南不好意思摸摸头:“嘿嘿,第一次来,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
“这次奶奶收下,下次不许带了哦,不然奶奶把你们两个一起关在外面。”徐奶奶佯凶,牵着今南就往门里走。
门内是另一片桃源,不同品类的花叶据盆码放整齐,不对季节开得不多,却仍能闻见扑鼻香气。
今南第一次感受到隔辈亲,被按在桌上堆满了小零嘴,另一边,徐知远已经系上围裙,进厨房帮忙了。
今南从不知道徐知远还会做饭,想去看看,又被徐奶奶拉住了手。
“让他们两个去做吧,咱们聊聊天。”徐奶奶笑得亲切,“小南啊,你现在在哪里读书?谈朋友没有?”
“去年毕业,已经工作了。”今南心说我还说你们家知远顶头上司呢。
“工作啦?你瞧着像十八岁哩!”
今南被逗笑,不知不觉聊了好久。热饭热菜上桌,徐爷爷开了瓶二锅头,徐知远在他身边坐下,摆了四个带商标的赠品小饮料杯。
这样的生活离今南并不远,不如说他觉得更亲切,以前过年时,他扒在别家窗户上看,每家都是这样的。
现在他坐在里面,桌上有他的杯子。
徐知远给奶奶倒椰汁,自己和老爷子一满杯酒,到今南时徐爷爷要拦,徐知远先说:“您放心,他比我能喝。”
今南不好意思笑笑,有种被揭老底的窘迫感。
事实证明今南的确能喝,徐爷爷都有点上头红了脸,今南还是那副水灵灵的乖巧样,耳朵都不带红的。
他边吃边给徐奶奶夹菜,夹的都是徐奶奶多吃了两筷子的爱吃菜,还能搭两句徐爷爷忆往昔的话。到后面他把徐知远添酒的事也抢了过来,端的是一个八面玲珑的老成样。
脸上笑容却不圆滑,还有几分少年气。
徐奶奶悄悄拉了拉徐知远袖子:“该小孩灵光足嘞!”
徐爷爷听见,搭腔:“长得也清水。”
今南听不懂,撞徐知远胳膊想他帮忙翻译翻译,徐知远只顾吃菜,装哑巴。
徐爷爷瞧他一眼,笑道:“知远从小就独,六岁就不要人抱了。十一岁他没了爸爸妈妈,还好立诚把他接去,还有你做兄弟。要不然他这么独的性子,话都不跟人讲喽。”
今南心软:“哪里,都是知远照顾我。”
“他照顾你是应该的!”徐奶奶接话,“现在……立诚也去了,剩下你们两兄弟,以后要相互照应,凡事都好商量。打断骨头连着筋,没什么说不开的,啊。”
“知道。”
“好。”
今南和徐知远同时应。
*
吃了饭,今南本想帮着洗碗,被徐奶奶连着徐知远一起赶出家门,散步消食。
大片大片的田野连向远处山峦,城市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林间风吹过,送来花香饭香,以及邻居闲话家常的笑声。
夜渐渐暗下来,乡间小路不好走,徐知远拉着今南手腕,走得很慢。
他们不说话,充分感受清新的空气进入肺腑,躁动不已的心,也在此刻宁静。
一点星子随着一角弯弯的月牙攀上天际,今南收指,摸着徐知远的手腕,鼓足勇气。
他退腕抬掌,将抓腕的动作变成一个真正的牵手。
徐知远没有拒绝。
“徐知远,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
以前,没有今南的以前,没来到今家的以前。属于徐家的徐知远是什么样的?今南非常好奇。
“十一岁以前,我爸妈还在,我们一家住在槐荫区那片教职工家属小区。”徐知远缓声说,“他们很恩爱,很聪明,对我的要求也很高,从小我就是第一名。虽然学习压力大,但很幸福。
“今伯父那时候,是我爸的合作伙伴,经常来我家。后来我爸妈出事,今伯父收留了我。
“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存在。”
今南抬头,从徐知远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今南的直觉,他感觉徐知远有些难过。
他扯开有关父母的话题,引向自己:“你知道我的时候,怎么想的?讨厌我吗?”
“一点也不。”徐知远低头,与他对上视线。
“他们说你一个人在孤儿院长大,被欺负,不得不搬出去住,当时我就想,我一定得去看看你。”
“对不起。”徐知远向他道歉,“我不是最先赶到的。”
今立诚比他更早见到今南,对他的生活环境下意识嫌弃之后,把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儿子带回了家。
成年人很难顾及青春期孩子微妙的自尊心,今立诚想给今南好的,想弥补今南,但那份潜藏的嫌恶与傲慢刺痛了今南。
今南因此逃了,他从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也会成为徐知远的隐痛。
徐知远,居然能与他感同身受。
“我刚到今家也很害怕,我没有你那么勇敢,我不敢逃走。”徐知远说,“我难受了很久才习惯,所以我想,不能让你也像我那么难受。”
今南眨眨眼,世界早已模糊。他大睁着眼,不明白此刻心中疼痛是为什么。明明他很快乐,他听见徐知远这些话,心中的感动几乎满溢而出。可他心口闷痛,话都哽在喉头。
“徐知远。”今南哽咽,“你是个好哥哥。”
“谢谢。”
“比林嘉义都好。”
徐知远轻笑:“怎么拿他比。”
“我现在很庆幸,庆幸你比我更早回到今家。”今南说,“如果是我先回去,如果我看到那时落魄的你,我不一定能体谅你包容你。”
“你能的,今南。”徐知远小声说。
“我会像这几个月这样,欺负你,我还会抢你东西,我还……”
“今南。”徐知远帮他擦眼泪,声音很轻,“你会救我的,对不对?”
今南吸吸鼻子,眼泪自顾自流,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也许他为徐知远感到委屈不值,也许他为自己所作感到愧悔。无论如何,是他对徐知远心中有愧。
他仗着徐知远的善心,作威作福了那么多年。
对这样牵住他手、帮他擦眼泪的徐知远,今南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他只能点头:“会。”
“我让你给我当小弟,谁欺负你就是打我今少爷的脸。”
徐知远只笑:“好。你做大哥,我做小弟。”
今南喝一晚上酒都没红的脸,此刻红了个彻底。
他们离得好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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