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辈在家待到初六。
初七一早，大包小包跟人上了车，这回徐知远坐副驾，今南硬要试试没有导航能不能开回去。
他开车不容易晕，调出相声听了一路，徐知远插个嘴的空隙都没有。今南不想和他讲话，或者说，他还没适应二人独处。
窗户纸捅了，但没捅破。
徐老爷子说徐知远性子独，但实际上真正独的是今南。当初回今家时今南没有手机，一个要联系的朋友也没。
他读书就是去遮风避雨的地方待一天，什么人情往来朋友交际，不懂。
他学说话是为了赚钱，为了生存。在外学市井粗话，回来学今立诚一口官话，功夫到家，人话鬼话掺着说，要不是徐知远来得早，他大概也是那些摸不到今南真心的芸芸众生之一。
徐知远都能猜到自己的名片会被今南扔在哪。
这样的人，别指望他骤然开窍风情万种，他能拒绝示好纯粹因为他遵循社交礼仪，完全不是他感觉到人对关系距离的远近。
徐知远若亲他，他大概也是说：兄弟不该。
而不是说他不喜欢徐知远。
今南能感觉到喜不喜欢吗？徐知远很好奇。
他知道今南这个木头性子怎么来的，因而对今南多了几分耐心。说到底，徐知远还没上手追过什么人，单论此道，他也是门外汉。
每日送花？今南不缺，他大概也不喜，今南对今立诚的一众Lady们很有抵触心理。
送亲密礼物太直白，不够明白的又怕今南说出一个“不知道”来。徐知远真的听怕了。
绞尽脑汁，苦苦思索，徐知远举手投降。
他不是个中专家，还是要请教高人。
今南被徐知远盯了一路。
路上他还在想徐知远是不是眼抽筋了只盯一个方向，回到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为自己的紧张错失了一个多么好的约会机会。
奈何车已停稳，徐知远进门，招呼人来拿东西。
今南回到云庭常住，新来家政都嘱托过，对着今南只叫少爷，对徐知远就是和管家郭先生一样的“徐先生”。
初八开工，明天还有一天。这一天，是专属于他们的年节。
回到家其实还有半日时光。今南给李弘方拨去电话问详情，出来时见徐知远亲手在整东西，那些今南买的、爷爷奶奶硬要带的，满满铺了一地。里面甚至还有奶奶上首饰铺给今南打的两个金耳环。
“今南，你的东西要不要拿上去？”徐知远余光瞄见他，远远就问。
今南蹲过去和他一起收，好半天才将路清出来。家里冰箱已经被塞满了，储物柜许多，倒是塞不满，不过今南心里眼里，总觉得这个家，什么都和徐知远有关系了。
“徐知远，晚上有空吗？”今南问。
“有，怎么了？”徐知远抬头，一张帅脸瞧得今南心头微动。
他声音有点小：“你在杭省不是说，想和我喝酒？晚上我带你去玩，顺便喝点。”
徐知远盯着他，神色莫名。
“真跟哥哥喝酒？”
今南盯回去，半晌蹙眉：“你又不是我哥。”
他还以为徐知远会生气，徐知远却笑了。
“好啊。”
晚上徐知远特地开了个好叫代驾的车，与今南八点出发，寻找夜生活。丽都酒吧一类娱乐场所今南更熟，他往导航上定了个地方，徐知远跟着导航走，车往市中心，堵在了CBD附近红灯聚居的十字路口。
今南趴在车窗边吹冷风，随眼向外张望：“过年还这么多人呢？”
“快开工了。”徐知远说，“今晚好像有烟花秀，在这附近。”
“是吗，那我们应该也能看见。”今南说。
高耸的城市大楼将每一个人衬得渺小，哪怕如今有家财傍身，今南心中有时仍觉得孤寂。譬如此刻。
好像他还一直是十五岁那个饭都吃不饱的小孤儿，好容易长大了，过着如意不如意的生活。十块一顿与一万一顿的饭对他来说都是填饱肚子，徐知远想他有一点想错了。
哪怕今南没有回到今家，他也不会堕落。他不会像离开今家那样一赌气离开学校，他会用自己攒的钱再买一套课本，那天从学校回来，今南也是带着报复心的。
他有办法让那几个烧他课本的孩子付出代价。
他会上完学，哪怕成绩不怎么样，读一个一般的本科或者大专，出来工作。像此刻走在车外的那么多人，庸庸碌碌的活。
他不会有机会坐在徐知远的副驾，不会有机会跟徐知远一起去喝酒，在琉森湾看烟花。
他大概都不会来丽都，莲城对那样的今南来说足够大，他们没有相遇的机会，今南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喜欢徐知远，喜欢男人。
他大概也不会结婚。
一路走来的经历让今南觉得，自己配不上好的生活。
可一切都像雨后世界般颠倒过来了，无论他如何自哀自叹，世界缤纷地呈现在他眼前，徐知远坐在他身边，载他去下一个乐园。
今南对酒一直不如何爱的，但从今天起，他决定爱一下。希望以后也能像这些天一样，坐在徐知远的副驾。
“徐知远，一直没问过，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今南忽然问。
徐知远被他问愣了，绿灯亮了两秒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被后车鸣笛提醒，他才一脚油门，继续上路。
“类型……乖的，漂亮的，爱伸爪子的，招人疼的。”徐知远说得随意，今南听得心不在焉。
这些都是表面功夫，实际上两人心里都绷着一根线，一个照葫芦画瓢，另一个一一比对。
乖？今南不乖，今南回到家就一直在为难徐知远。漂亮，这个托今立诚的福，还算可以。爱伸爪子？这是什么，猫吗？
招人疼？今南更不明白，什么样的算招人疼？好赌的爸生病的妈上学的妹破碎的他？好巧，今南全都没有。
勉强符合一条，他直接色诱徐知远的话，能成功吗？
今南胡思乱想，到丽都中心，一张卡刷开高速电梯，直达103层。徐知远站在他身边，今天的装束相当随意闲适，甚至没摘他读书才戴的眼镜。
今南把人领进一间清吧，靠窗落座，没问徐知远意见，径直点了两三样酒。徐知远坐在他对面，昏暗灯光下，手腕的余文苦微微反光。
徐知远打量四周，今南盯着他瞧。
徐知远身上那种沉稳的气质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他虽也爱笑，却总给人一种不可亲近不可捉摸的感觉。拿酒杯爱用两指提起，哪怕今南给他点的度数很高，徐知远也不皱一下眉头。
“你常来这里？”徐知远说。今南那张带有logo的电梯卡，似乎得消费满十万。
喝酒喝十万与买东西可不一样。
“不常来。”今南后靠，轻轻摇晃酒杯，“储值卡一下存得太多，怕是要喝到下辈子了。”
驻唱只有简单的钢伴，周围人说话都像窃窃私语，酒香混着水果清香，一切安静闲适。
徐知远不大喝酒，今南就把自己知道的，他手里酒的一切讲给他听。面上高兴，心中不显，从前在徐知远给他讲题时，今南就想过这样一天，要他来讲，徐知远来听。
好像他们之间没有隔那么多年，没有高低之别，一切世俗的尺量不到他们身上。他与徐知远平起平坐，他也能给予徐知远那些所需所求，他在人心中的分量重一些，更重一些。
可是真做起来好难。送再多礼物、买再多花束，也不比困难时一点点雪中送炭。他永远错过了徐知远落魄的少年时，哪怕再费力讨好，徐知远也不会像他，有那么多深刻的记忆。
他只是来锦上添花，他与徐知远甚至是零和博弈，他每多一分，徐知远就要少一分。
“徐知远。”今南喝完一杯酒，招手叫酒保的间隙，微醺的双眼紧盯徐知远，那里面没有醉意。
“要我真是你亲弟弟，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今南说，“你厉害，你当雪中送炭的大英雄。一切都做得那么周到，一点机会不留给我。”
“没有。”徐知远喝酒喝得声音发干，视线落在今南身上，怎么也挪不开。
“我也想当英雄，怎么办？”今南笑，“不如今天把你灌醉一下，我送你回家？”
“是你跟我回家。”徐知远纠正。
“徐知远。”
“在。”
好多话像未煨熟的红豆，要借酒意添三分火候，才开得了口。
“你想要什么？”今南问，“满足你一个新年愿望。”
徐知远想什么，徐知远要什么，今南从来不知道，他只能去猜。
猜他想吃什么菜，猜他今日心情晴雨，可徐知远不动声色，他好难猜。
徐知远想要的，很久以来都只有一个。
“你呢，你想要什么？”徐知远把问题抛还给他。
今南眨眨眼，新的酒送来，他看了两眼，说：“我喝醉了。”
徐知远笑，趴近些：“真醉了？那你看看我是谁？”
“徐知远。”今南也笑。
这么一点鸡尾酒远不至于把他灌醉，是今南又退回他的壳中，害怕面对。
他想说的话既开口就回不了头，他想做的事非情非理也不合适，无论如何，现在当下，今南心愿是实现了一半的。
可人一幸福，又容易贪多。
看着徐知远半醉半醒的眼，今南很想很想直接开口问他，你对我有没有一星半点的喜欢？
但他不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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