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顾酆明白了田石榴还是田石榴。十六并没有回来，也许只是短暂的出现过。她的出现让石榴感到愤怒和害怕，不再接受他无意或是有意的好。她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不好，经常会无缘无故的发怒生气，憋着自己，依靠着苗春黎的针灸才能平静下来。
顾酆看见她过害怕无措的模样，也知道火头营的人很着急。有时候他会邪恶的想，十六要是回来最好永远都不离开，只管让他们去着急好了。
可并未如他所愿，田石榴的情绪反而越来越稳定了。吃人肉也不害怕恶心了，甚至在蛮人突袭的夜晚，杀了一个受伤的士兵。
尽管当时吓的不轻，可十六并没有回来。第二日她还是好好的田石榴，只是愈发的不爱说话、沉默。不会再擅自做主任何事，也不会再做任何不像田石榴会做出来的选择。
在吃了半月人肉后，一天夜晚，顾酆带着新的“口粮”到火头营。田石榴和赵毅已经洗锅背好柴火在等了，他们一起忙着卸肉的时候。
顾酆看了田石榴一眼，走一旁喊道：“田石榴，你过来一下。”
她愣了一下，没动静，像是没听见一样。赵毅轻叹了一口气，用手肘推了推她，“石榴快去，将军唤你。”
她小声嘀咕道：“赵大哥，我不想去。”
赵毅笑了，“你傻不傻，你越是这样就越不像田石榴了，石榴不会这样的。”
“可是.....”田石榴犹豫了一会儿，擦了擦手耷拉着脑袋，耸起肩膀，畏畏缩缩走到顾酆跟前。静静的站着，不说话，不打招呼，像最初最初田石榴的模样，等着顾酆开口。
“拿着，这是给你的。石榴在你的身体里，你只要稍微学一下就能会用。”
顾酆伸手递过去一把皮质小弓，他相信田石榴，也相信十六，这样的事对于她来说应当很简单。
田石榴却跟木头一样，杵着一动不动，让人感到无可奈何。顾酆只好从腰间布袋里取出箭矢，卡在箭槽里，对准火头营的木桩射了一箭示范。
“.....就这样，很简单的，把箭进箭槽里拉开弓再射出去。以前教过你一次的，拿着，自己试试。我只是想你在突围时候有些自保能力而已，这些对于你来说并不难，或许是你忘记了，多练练就会想起来的。”
田石榴还是像顽石一样不为所动，顾酆逐渐失去耐心，开始厌烦她这番受气包的模样。
明明十六离开后她已经改变了，站直了走路，能够精精神神的站在他身边，直视他的眼睛。也会小小的展露一些聪慧，同他讨价还价。那么多鲜活的一个田石榴，她怎么现在还活回去了。
“田石榴你在干什么，缩起脑袋当缩头乌龟就不用学了吗？拿着，你会的！你自己不学，还想让谁保护你！”他蛮横塞过小弓，掰开田石榴的手指头，强迫她握住，“田石榴，你给我站直了，抬起胳膊！”
“我不要！！”她突然跟发疯一样大喊大叫起来，愤怒的扔掉弓弩，恶狠狠的瞪眼，“我不学，我才不要学这东西！顾酆我用不着你费心，突围自有人保护我！就算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死了也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顾酆愣了一瞬，咬牙切齿道：“田石榴你还在想着让火头营的人、让赵毅保护你是不是？你是什么大罗神仙，行军打仗还要仰仗别人照顾？战场上刀剑无眼，什么都不会，也不会愿学，谁可以一直保护你？以前是你爹田福、张恒，现在是赵毅、洪老七、董小武？他们一个个要是都不在了，你就只能束手等死了？你手无缚鸡之力，谁敢带着你！我的兵是上战场杀敌保家卫国，不是来保护你这样的废物！”
田石榴被骂的耳朵嗡嗡作响，脑袋空白，死死的瞪着顾酆。或许背戳中了痛楚，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我是不是废物不用你管，有人愿意保护我！即便我是个废物，一无是处！因为我们是一家，没有人会被抛弃，而你不是！”
她说完看见赵毅跑过来的身影，一下灵巧钻到他身后躲起来了，顾酆从露出来的那半张脸上看到了懊悔。
赵毅则忙护住身后的人，道：“多谢将军，将军的好意，石榴懂的。只是石榴从来没碰弓，让她拿着危险，她也拉不开的。突围的时候，我护着她的，将军不用担心。”
顾酆蹙眉，不悦的反问：“战场上兵荒马乱，你怎么保护她，把她栓在裤腰带上？你是顾家军的兵，吃朝廷兵饷是上你上阵杀敌的，不是让你来保护谁的！我知道你们都很护着她，可她也吃朝廷的兵饷，学骑马打仗是她的本分。她不会有一天死在战场，谁也救不了她！”
“将....将军我.....”赵毅嘴笨顶不了顾酆，面色着急难堪。眼睁睁看着他冷着脸，不耐烦的催促田石榴，左右为难。
很快这边的争执就引起了注意，不仅是桂明和石头，换值回来的洪老七等人也看到，着急赶过来打圆场。
“将军您别逼石榴，她胆子小，小声点，别吓她。她本来就怕这些打打杀杀的，您逼她万一.....”
顾酆冷冷挑眉，怒视洪老七，“万一什么？怕我把十六逼出来？你们不用担心，这对于她来说根本不是真的害怕，她只是被自己的错觉骗了。不是遇到真正的危险，十六不会出来，就如同不是感受发自内心的快乐，石榴也不会回来！”
他有将军的权势和威信，洪老七等人顶了几句便就偃旗息鼓了。僵持了一会儿，顾酆再递去弓箭的时候，田石榴就痴痴呆呆的拿了起来。学着他刚才的示范，笨拙的卡箭，摇摇晃晃抬手拉弓。
顾酆不知道她到底是装的还是如何，又用这种把戏来对抗他，箭矢柔软无力的掉在了几步远的地方。
“田石榴，你若是有心。心疼这些拼了命守护你的人，那就好好学，不要在这里装模做样。对岸蛮人已经半个月没有换值了，守军也一直在减少。算时间朝廷的援军已经到了，你还有三天的时间练。时间是有些紧，但你有十六底子。脑子不记得了，手上不会忘记，多加练习你的手感会回来的。”
他不想再看田石榴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生气的离开。越想却越觉得心酸，觉得那个榆木脑袋其实同十六有些像的，尤其是那股执拗劲过之而不及。
从前顾酆就觉得她像一团棉花，看似柔软仍任揉搓捏扁。实则小小的一个人却蕴含着无限的力量，与她相撞，好的不好的都会被她吸收进去，叫人拿她没有办法。
她不喜欢射箭，不喜欢十六打打杀杀的事。他能凶她骂她逼她，她就是装模做样的唬弄，他又能怎样。何况火头营又全营纵着她，他们都是一家人。
而他不过是个外人罢，他的家人也早就死光了，这世道上没有再会纵着他的人了。
顾酆难过的想起来了开蒙读书的时候，不愿意上学堂，逃学被父亲抽着竹条子打。时常也是这样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糊弄父亲。
挨打的时候母亲、祖母会心疼他，来救他。到他一直淘气至八岁，至亲都死在了饥荒里后，便再也没有人管教他了。
那年他连亲人的尸体都没埋，跟着流民逃进了城。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去了一家富户为奴，往来南北押送货物。十三岁应招入伍，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控马奴，遇到战事时做人肉盾连跟烧火棍都没有。
而现在呢，田石榴不喜欢可以大声的哭大声闹，会有人护着她担心她。这是十六没有的，也是他没有的。
顾酆看着她是在看十六，也是看他自己。希望她可以强大些，有些自保能力。战场上刀剑无眼，谁能够时时护着她，护得住她呢。
决意突围那夜，特别的闷热，河两岸一丝凉风都没有。早六天前全军做好了随时突围的准备，顾酆几乎是不分日夜的在各营寨巡逻。守了几天后，终于是发现东南方火光突增加了。
全军立刻集结突围，顾酆唤来了田石榴和赵毅，又掏出了一把前夜缴获的弓弩，田石榴最讨厌的东西。
“拿着，当防身。”他把箭筒背在她身上，最后一次教她怎么用，“看好了，把箭羽搭在这里卡紧，扣动弩机就可以射出去，你没有力气也可以用。”
石榴眼神懵懵的，像是完全没有听懂他的话，看明白怎么装箭。她明明很聪明的，什么东西看一遍就会了。就因为这是十六喜欢的，所以连碰都不愿意碰一下。
“不愿意学便算了。”顾酆失望的妥协了，转身上马，忽欲言又止。他轻叹了一口气，走回到田石榴面前，望着她耷拉的脑袋，沉声道：“我知道这些话你不爱听，可我还是要说。今夜关乎着全军生死存亡，如果你们能感应到彼此，请告诉她如果回来，一定不要胡闹。”
田石榴没有反应，顾酆看着习惯了。让赵毅先上马，搭手把柔弱的田石榴扶上去，坐在他的身前。
“赵毅，你带着石榴跟紧我。旁的事情都不用管，护好她不要受伤。”
赵毅有些意外，包括其他火头营的人也都是，目光齐刷刷的望过来。顾酆翻身上马，自顾道：“这里面我功夫最好，跟着我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我也能顾及到你们。”
他望着黑夜下视死如归的众将士，命令道：“全军将士听令以鹤翼阵列队，赵毅和田石榴位于阵心。前锋左右翼过河佯袭孟里敌营两侧，听我号令随时准备合击中寨。破门后立即奔袭黑虎峡过桥，切不可恋战。”
“是，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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