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光线变得柔和,随风摇曳的草木被笼罩在薄薄的暮霭中,阴影蛰伏在万物脚下,模糊了物与物的轮廓。
打头阵的宋琦停下脚步,尽管太阳高悬,分叉的树枝遮挡了大半日光,密林的尽头幽暗深邃。
她本能感到不适,见身后其他人正玩得开心便没有说出来影响气氛。
“我记得再走两步就是大草坪,去那儿坐着野餐吧?”
“好。”
红色格子纹的超大午餐垫被打开甩了一下,发出清晰可闻的破风声。
所谓植物园其实就是城市里面的一座山丘,被简单围起来装修成景点,除供观光车行驶的柏油大道以外,地势凹凸不平。
她们陡中择平,随便找了个空地野餐。
“哇,好大的鸟。”姜可颂把脑袋靠在银岁肩上,掉落的碎发挠得脖颈发痒,被银岁轻轻勾到后面。
灰蓝的天幕划过一只展翅的轮廓庞大的巨鸟,朝植物园高处飞远,她应声望去,却被光芒晃得快速眨巴眼睛,抬手擦拭溢出的生理性泪水。
城里的大鸟……飞动姿态类似于白鹭,双翅平展滑行,但比白鹭大的多,投下的阴影一一略过席地而坐的人们,引发叹声一片。
背带裤小孩如离弦之箭挣脱家长怀抱追上去,跑到中途脚卡进野餐垫旁边的凹陷处,嚎啕大哭。
宋琦烦躁地挪开视线
“网好差劲。”
“山都这样啦,上次我跟我妈去爬山,一个下午没得手机玩。”
“植物园信号竟然也这么差。”
“今天天气正好,既有阳光又不刺眼,睡觉吧孩子,睡觉吧。”林晓打了个哈欠,余光暼到半卧的身影,问:“你困了吗?”
“有点儿。”宋琦回答。
过了一会儿,又睡意全无,坐起来加入小姐妹的闲聊。
“我——”酸涩突如其来,眼前闪烁了一下,就像班里有些男生会有意翻转镜片朝着整蛊对象折射光线。
“怎么?”
“没,眼睛进沙子了,你先说。”说罢把眼镜摘下仔细擦拭。
草坪总体坡度平缓,以这个位置四周景色一览无余,因此左侧再次出现的闪光被她精准捕捉。
抬眼寻找,上坡处只有五个年轻人聚在一起互相拍照,其中一个男生手里端的反光板估计就是罪魁祸首。
哦,不是故意的。
她释然了,没想到同样的事情能发生第三次,而且不自觉的手一直不挪走。
事不过三,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手都撑在地上准备站起来去讨要说法,愠怒的表情忽然尴尬地转为迷茫,接着调色板一样几经变换,最后定格在错愕、惊恐。
反光板已经被塞进包里大半,男人侧身同搂住他胳膊的时髦女生浓情蜜意,怎么也不像是有心情搞幼稚把戏的人。
而不知何时,天空变得很明亮,仿佛一个无边无垠的聚光棱镜,而且正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后亮得人睁不开眼。
哪怕眼皮紧紧合上,抬起两只手交叠着来挡都都挡不住,眼球酸涩难忍。
整块灰蒙蒙的云层似乎一整个被掀开,露出光耀万丈的天空深层。
雪白的光层是它光滑细腻的皮,正缓慢地收缩舒展。发现这点,宋琦猛地从凹凸不平的垫子上站起来。
“天是活的!它在动!”因为惊恐而走调的喊叫回荡在人声鼎沸的草地上,紧接着,鼎沸的人声骤然停滞。
远处的人群化为伪装成太阳、天空,实为他物的未知生物的帮凶,脱下粗糙的五官、皮囊,露出一面镜片的真面目,冷冷地自四面八方投射来光耀。
近处,原本有说有笑的四个人都不笑了,同时扭过头。
他们原本富有血色的皮肤变成一汪水银的质感,和此时此刻的天空别无二致,两颗晶莹剔透没有眼黑的眼睛,默不作声地对准她,用一种“你做错了”的意味给予警告。
踉踉跄跄地往外跑,宋琦只觉得直视前方的目光无论如何都难以聚焦,一跳一跳地发白,周围的一切随之化为齑粉、聚拢拥有实体、化为齑粉……
脚背忽然撞上冰凉的水泥台面,有棱有角,脚下一软,整个人扑倒,开始一级一级地从上往下在无穷无尽的台阶上翻滚。
反复受到撞击,五脏六腑搅来搅去拧作一团,与此同时,头顶的光凝实成针,在皮肉之中穿梭,浑身作痛。
停下来,快做点什么让它停下来。
慌乱间,十指紧紧扣住台阶,想以此减缓滚动的速度,但伸出的两只手通红,沾满血液呲溜打滑,身体其他地方也有血,根本找不到着力点。
呼啸的狂风逼近,脚下似乎是万丈深渊,跌进去再爬不出来。
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可供攀附的外物,绝望如钟,准点敲响。
直到有“人”听见她的惨叫,将鲜血淋漓的她向上拉:“你怎么在这里呀?快过来,来天上面,我们在这里等待许久。”
“记得上来,我在这里等你。”
睁开眼睛,头顶依旧是灰蒙蒙的天空。
“他梦见一个梯子立在地上,梯子的头顶着天,有神的使者在梯子上,上去下来。”
什么梯子什么神的使者?
宋琦惊惶地原地打量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可能说出这话的人,四周的景色和坐在旁边的朋友毫无异样,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没等想明白,一片黄瓜味薯片被塞进嘴里。
投喂薯片的林晓盘腿坐在对面,穿着鲜亮的鹅黄长裙,头发玩得乱蓬蓬,拧开一瓶汽水递过来,打趣道:“我说适合午睡,结果我没睡你倒睡着了。”
睡着做梦了?好真实的梦。
她心有余悸。
“阳光这么刺眼竟然能睡下去,要是我有你的睡眠质量一半就好了。快喝吧,一人一瓶,就剩下你的了。喏,这儿还有好多零食,我们扒拉出来专门留给你的。”
“好,我先填填肚子。”平复好心情,宋琦伸手去取零食堆最接近的黄油薯条。
塑料袋子沿开口大力撕开,一声干脆利落的清响,她听见了从天而降的梦话:
“你将要看见天开了,神的使者上去下来在人子身上。”
直接响在脑子里,直冲天灵盖,顿时被震得头皮发麻,浑身一颤。
“你有没有听见一个男的在说台阶什么的?”
以为身边人睡迷糊了,林晓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干嘛,睡一觉起来就开始说胡话。”
看来只有我能听见。
宋琦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追问:“银岁她们呢?”
“可颂肚子不舒服想上厕所,银岁陪她去了。”
她们两个是不是也被号召而且已经去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宋琦坐立难安,最后决定是骡子是马先拉出来遛遛,离开去打探情况。
“我也想上厕所。”
“那你去的时候留意一下她们在不在厕所,去了快半小时都没回来。”
“打了电话吗?”
林晓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打不通。”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的话让宋琦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半个小时对简单上厕所来说久得不正常,万一她们真去了,我真错过了呢?”
“好,我会去看的。”薄唇轻启冷然道,说罢,快步拐进岔路口。
一直没吱声的白衿琴略带担忧地推推林晓:“宋琦是不是不舒服?脸色不太好。”
“不会吧。”
话虽如此,她依旧起身追出去,仅仅只是拐了个弯,弯过去的另一边却空荡无人。
笔直的长走道一眼能望到头,两边全是枝繁叶茂的老树,没有回旋余地,按道理纯靠腿走,不至于快得不见踪影。
“奇了怪了,”回来后林晓纳闷得直挠脑袋:“眼睁睁盯着她刚走过去,我去找,路上就没人了,难不成人能长翅膀飞上去?”
“宋琦可能实在憋不住,钻到小树林里去解决生理问题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听了合理解释自知先前的问题很蠢,她尴尬地坐下:“啊,原来是这样。”
白衿琴顺势转移话题:“话说可颂她们怎么还不回来?”
环顾左右,三五个小孩要么挥着小风筝疯跑要么又蹦又跳地去扎人家吹出来的泡泡,一个带娃的中年女人边逗两三岁的奶娃边呼呼呼把晶莹剔透的泡泡吹得满草坪飘。
五颜六色的蜻蜓低矮地盘旋不下,与还没来得及破碎的肥皂泡错身而过,本该生机勃勃,祥和安宁的一幕。
却被愈发低沉晦暗的天色破坏了气氛,絮状的积雨云倒扣大地,格外阴郁。
五个人走的只剩下俩,总觉得心里没底。
自然而然地,林晓心里也泛起涟漪,她俩到底在干嘛呢?
“找不到路了。”
姜未可扶额哀嚎,根本想不通沿着一条路走都能绕到后山的原因。
植物园占地广,小径多,但就一座山,统共就两种走法,要么下要么上,只要一直下到底逛来逛去总能碰到出口。
天知道从厕所出来后为什么能跑到后山,按照常理,得沿着沥青路面走到蜿蜒向上的石板路,最后翻过桃花林。
一路上明明一直在下台阶啊。
“这里好荒凉。”进都不想进。
作为最原生态的区域,后山直接把落叶林保留下来,中间开辟几条羊肠小道以供游客参观。
两个少女停在大门口,活像误入孤岛大冒险的场地。
枯败的树枝相互交错缠绕,艰难跻身于地面的光斑格外稀疏。
银岁神色一凛,径直朝刚才传来轮胎碾过声音的方向跑:“那边有车。”找到观光车就意味着找到最宽阔的下山平路。
似是佐证她的话,对侧适时暗响清亮的观光车喇叭。
急于确定心底不断滋长有关于旧时梦魇的猜测,为此卯足了力气。
找到横跨树林到达对面的小路太慢,两人直接从中间穿过去,紧赶慢赶,迎接她们的却是一条上升的陡梯。
“嘟——嘟——”
这一次,声音响在身后。
姜可颂下意识想寻声再追上去,却被拉住,疑惑回头:“怎么了?”
“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顺着好友手指的方向定睛看去,哪怕没有得到回答,稍作思考当即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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