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的台阶，无限远地向天边延伸，通体雪白、纤尘不染，没有任何扶手，仅容许一人通过。
离天空越近台面越光耀夺目，目光可及的最高点以上，因为过曝使人眼睛失去焦点，无法窥探。
这不是该在人间出现的东西。
“我们、我们要飞升了？！”
不，我们要归西了。”
考虑到准大学生的心理素质，银岁尽量表述委婉：“可能不是好的那种。”
“我懂，一般有个什么雷劫试炼，不过这是西方的，估计得买赎罪券，”
姜可颂兴致昂扬，以为下一句脱口而出“我要试试”，结果是“反正不是为我这种好偷奸耍滑的胸无大志之辈准备的。”
东方打不过，西方忏悔不了一点——抄作业和撒谎作业写完了，人之常情。
既然如此，她当机立断朝相反方向走：“边走边说。”
道路扭曲变形，石板路、碎石和草丛毫无规律地交替出现，鞋底还压着夯实的黄土，后脚踝已被黄绿草茎搔出细痒。
“啊！”姜可颂短促地惊呼，失去平衡往后倒，幸好银岁及时拖住。
脚下的枝条往前滚动，陷进粘糊潮湿的土坑中。
“小心脚下。”
她垂头丧气道：“路一直在超级变变变，这样什么时候能出去？都怪那个飞升梯，找人试炼抓着我们不放干什么。”
四周光线仿佛被缓慢抽出，十几分钟前被亮得眼睛发酸，而今在身前摇晃的已经是浓稠无比的阴影，让人分不清楚东南西北。
“至少我们能分的清上下。”
银岁此时已经稳住心神，可以理智思考。
已知最亮的地方也就是光源，正高悬其上，光暗分布的极端反而有助于她们分清楚上下方位，如果想避开所谓的登天梯应该反其道而行之。
按照推测，现在的光芒类似气体悬浮上升，黑暗则类似流体，自高处往山脚沉积，两相作用之下，山顶光耀夺目，山脚阴森黑暗。
“而大门都在山脚，如果可以下到最下面，乱转碰到大门的机会也大一点。”只要时间够，逃出生天不是梦！
回忆起凭空消失的安平桥，银岁面上波澜不显，眼底的犹疑一闪而过。
或许该透露一些消息，可仔细想想，已知的除了骇人听闻的惨案再无其他真正有用的逃生方法……
等等，起风了。
姜可颂耳边的鬓发被吹得飘起，背对的树木却连垂下的藤条都一动不动。
由近到远过来的！
来不及转头，在悄无声息的观光车呼啸而过之前，她带着姜可颂往旁边躲，摔到地上，狼狈地抬起头，正对上紧紧贴在车窗后级尽浮夸的大笑的人脸。
形形色色的人挤在车里，喜气洋洋地趴着窗户从内往外窥探，观光空间有限，于是横着一个垒一个。乘坐的观光车看起来像加了轮子的万人馆，整面窗户几乎被扭曲的面孔占满。
一副喜悦且高高在上的狂热姿态，宛若住家老鼠熄灯后从下水道爬出来，成群结队地包围无人看管的垂危者，预备饮其血吞其肉般的垂涎欲滴。
胆子也像老鼠，只敢等到房子主人咽气才敢彻底掏空他的内脏占有他的身体及其一切，在那之前，只能隔着玻璃上下打量。
银岁站起来，同每一张脸依次对视，直至目送车子穿过树林扬长而去。
姜可颂愣愣地张大嘴：“这是什么？”
不对啊，为什么西式天国梯下面还有中式鬼修坐着幽灵车到处创人？我嘞个中西合并，古今相融。
“死人变成的东西。如果感觉到有风，但周围树木没动，应该就是车开过来了，”她随意拍拍手上的灰：“尽量别松开拉着的手，现在我们随时可能被传送到别处。”
说鬼好像不够准确，有些能够正常使用原本腐烂的身体。
“嗯嗯。”使劲抓紧。
“……倒也不必过于用力。”体力全用在掰手腕上了。
默默减少力道。
“手电筒不用不行了，原想着摸黑找方向更方便，现在这个天色，有没有外来干扰都很难判断哪里更黑。”
黑到一定程度，细微的差别就小了，何况有一辆无声无息，随时袭击的观光车行驶在附近，视觉起到重要作用，不能因小失大白白舍弃。
“要不你拿着，我反应没你快。”
“我带了三个。”分开时阳光尚好没想到这茬，早知道分出去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个人出行习惯，黑毛绿眼睛的猫猫斜挎包里面塞得满满当当，除去最底层的手电筒还另有些医疗物品。
姜可颂比了个大拇指。
“事已至此，先走一步看一步。”银岁提不起精神，心口堵得厉害，叹气道。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耳边传来小小声的哼唱，心事重重的少女弯了弯眼睛。
手电筒照明范围有限，随着黑暗加深，可视度越来越低，两人于是商量着来。
她主要往前方照注意观察四周动向，姜可颂则将光束打在脚下以避免被错综复杂的道路和杂物绊倒。
简单活跃过气氛，她们都安静下来，寂静中有且仅有零星的走动声和姜可颂情不自禁的急促呼吸。
正因如此，左右树木被外力折断的一瞬间银岁立刻知道有东西靠近。
攥紧塑料壳子，手心出来的一层薄汗，湿答答的像胶水一样粘在二者之间，让她升起假如摘下手电筒，触碰过的地方能黏下来一层半透明带血的皮肤的错觉。
不知道现实和想象谁影响谁，那块地方开始作痛。
光束随手高高举起，穿过密林照亮声源。
人长在树梢，像一颗硕大的果实，厚实柔软、汁水丰沛，自表皮创口渗出粘稠液体，沿树皮的沟壑淅淅沥沥流淌……
蓝色？
蓝色外套、齐肩短发、白球鞋……
正在她把眼前披头散发的女人同记忆里的那人比对身形和头发长度时，原本一动不动的四肢忽然疯狂挥舞。
吊起女人的无形绳索缓缓放松，烂布一般的人形也逐渐降落。
银岁深吸一口气，为了防止她落到地上攻击自己，等降到一定位置就跑。
可女人只停在约莫三分之二的高度，仿佛对之后会发生的厄运早有预料，拼着摔死的风险竭尽全力地挣扎。
决定生死的大手重新将绳子收起，迅速地，女人像做无保护装置跳楼机一样加速上升，重重地与顶上的树枝相撞，骨头断裂声清晰可闻，落叶纷飞。
几根细枝条掉下，她抽搐的动作停顿两秒钟后明显加剧。
滑落一截、停在半空，片刻后又重新升高，撞在树枝上。
下降、升高、撞击。
循环反复。
脑袋、四肢垂落，随风摇曳，身体的最高点是腰部。
应该是有什么肉眼不可见的东西缠在尸体腰部要往天上升，却被密集的枝干挡了路，非得撞出可供出入的豁口不可。
果不其然，随着更多的枝条掉落，女人越来越接近穹顶，此时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血肉模糊，各个关节不正常地扭曲，骨头折断后蜷缩成一个有手有脚长头发的肉球，任由摆布。
就近取材，她被拖上去了可能下一个就是离得最近的人。
不等最后的变故发生，她掉头就跑。
许久后停下脚步，内心五味杂陈，旁观的愧怍和庆幸翻江倒海。
跟着一路狂奔的姜可颂大口喘息，扶着树蹲下来，同样看出来女人的身份：“她真厉害。”
“嗯？你看见什么了？”
再怎么说也不该用“厉害”形容，除非两人看的不是同一幕。
“宋琦站在那个白台阶上往上走。”腾云驾雾，圣光普照，好不帅气。
难怪照样精神抖擞，俨然一副完全没受到冲击的状态。
“白色梯子刚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没有在面前，嗯……就像拿望远镜眺望远方，能感觉到距离很远，但忽然就能看得一清二楚，是站在下面仰视她背影的视角。”
“我看见的不是这个。”
简单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分享出去，得到一脸震惊的反应。
“你的应该更可信，一般来说坏的灵好的不灵，要真是一飞冲天的好事，没必要遮遮掩掩。啊，好吓人啊。”脑补一下当时的画面，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嘘。”
叶片在顶稍摩擦，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两步，转过头却见好好走在旁边的人一动不动，正睁大眼睛万分惊恐地望来像看见可怖的东西。
发生什么了？银岁望过去。
“它在我头顶，你快走……”
冰冷冷的触感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头皮，估计就是所谓的绳子。一想到它此时此刻就在自己头顶晃荡随时落下，她怕得大气不敢喘，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
怎么办，据说吊死后会很难看，别这么对我，等风头过去大白天阳光一照，风干成人干了都要，万一脑袋掉下来滚到草丛里面还招蚂蚁。
被看穿以后，演都不演，直取我狗命，太可恶了。
“冷静点，既然它现在不动就说明拿你没办法。就像之前的车，开到面前了还不是直接离开。过来吧，没事的。”
努力尝试未果，她简直欲哭无泪，万万没想到拖后腿愚蠢人类竟是我自己：“腿软了走不动，要不然你先走。”
“没关系，我过来就好了。”
银岁面色如常地返回去，伸手在她震惊的目光下摸索了一阵，手指关节的确触碰到冰冷的异物，倒没露出任何异常，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把手摊开放在她面前：“没有东西。”
听她这么一说，姜可颂才敢迈步，往前过程中能感到头顶的东西贴着头皮擦过，但存在感再强也逐渐失去影响。
“真的诶，我刚才还以为完蛋了。”
“不至于这么早。”
等发展到不用低级骗术就能杀人估计还要等一段时间。
“不知道另外两个人怎么样了。”既然宋琦出事，估计她们也凶多吉少。
祝愿她们安好，但希望在彻底安全前双方不要见面，银岁真心实意地祈祷。
实力差距过大完全是单方面碾压的情况下，作为猎物的一方聚在一起不但起不了齐心协力的效果反而容易变成活靶子。
脱离险境，掌心依旧隐隐作痛。她换了只手拿手电筒，在灯光照射下发现掌心有一条细长的红痕，估计是摔到的时候擦的，加之刚才分泌的含盐汗水刺激了伤口。
“我有创可贴。”
“拿碘伏喷雾消下毒就可以了。”消完毒顺便把散开的头发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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