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着你,张开嘴,如同缺氧的鱼。
而你不是汪洋,不能把他们吞入咽喉,完成放生的善举。
忍耐他们渴求的眼睛,恰如他们忍耐无妄的灾祸。”
嘘,别说了,别说了好吗,妈妈。
——妈?
后颈汗毛触到某种不存在的鼻息,银岁回过头,带起的风掀动衣领,无意间踩到干树枝,突然爆出脆响,在身后,又像在骨髓里炸开。
只一声,她从浑浑噩噩不知何去何从的梦游状态中骤然惊醒,目之所及空荡荡一片,哪还有人等在那里。
往前看,原来已经漫步至岔路口处。
如果头顶有游戏状态栏,SAN值条估计正满目通红,银岁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再走下去说不定能产生幻视直接跟母亲面对面交流。
早知道白天就不该提起旧事,耽误晚上抓狗。
大黄,出来吧,好歹让我远远望你一眼。
大黄年轻时候作为“狗帮”的编外混子,偷溜出门一般都跟好兄弟厮混去了。抱着试试的心态,她找去平常村里流浪狗聚集地巷子。
兽类警告敌人的低吼声从巷道深处传来,狗群在同什么对峙不下。
受污染的包括人以外的动物,没有摸清前路所发生的事,银岁不敢贸然上去,止步于巷口。
很快,局势突变。
低沉浑厚的警告变为高亢的哀嚎,而且以不正常的速度在许多只狗种蔓延,几乎几秒就有一声惨叫停下,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另一只狗的叫声,铁锈味几乎是瞬间从巷尾涌到巷头,腥风迎面扑来。
一切发生地迅疾如闪电,第一只、第二只……终于某条劫后余生的灰白小狗快逃离屠宰场,发出吠叫,却在下一秒被高大到几乎顶破两侧墙壁的黑影彻底吞噬,甚至没有骨头断裂的脆响,嚼都不嚼地吞入腹中。
银岁将枪口对准前方,玩具枪是纪寻今昨晚之后干脆借给她的,一分钟不到它能吃掉至少五条狗,想也知道跑不掉,最多做出转身的动作让后背暴露给怪物。
手电筒对准黑影,黑影却不敌光明似的猝然收缩,水滴般蒸发浓缩。
呜汪汪。”折射灯光,金子般璀璨明艳无一丝杂色的毛发望得她头晕目眩,在轻微的震颤中,大黄歪了歪脑袋以年轻时候的清澈眼睛投来极尽友善的注视。
吃掉它们我就能变得很强,我现在已经可以守好家了哦。
端稳的枪口自始至终没有放下过,但大黄没有攻击的意图,她便迟迟没有扣响扳机。
哪怕它走到腿边,柔软的狗毛磨蹭到皮肤,大黄也不过是把武器当作玩具,好奇地凑近嗅嗅,没有闻到食物的香味后立刻索然无味地低下头。
一人一狗气氛古怪地原路返回,途中似乎发现了新目标,大黄嗷的一嗓子爆冲离开。
脑子乱的跟浆糊似的银岁等了会儿没等到它回来,独自往家的方向走,死之后的状态同预估的大差不离,保有原来的喜好神志,习性或者外表在夜晚会发生异变。
可以接受。
但偏偏在此之前碰到了林盼,见识到了村子可能的实质,真要她退守反而舍不得。
村子里能得到的信息有限,里面的大半村民自己都稀里糊涂不明所以,还得从外面别的异常空间入手。
而且纪寻今该回去了,总不能一直限制无辜人员人身自由。
头疼。
等回家后问下本人意见。
……
几十年的老木门关上时剧烈地晃动,底部经过风吹水蚀缺损了大块。
“呼……”
阴暗的门背后,模糊的黑影像滴在纸上的墨汁慢慢化开,有了轮廓,渐渐显出人的形状——窄肩膀,长头发,塌陷的脸颊,女人紧贴门板,从下面的缺口能看见青白的脚踝。
耳边传来绵长的呼吸,难以确定来自门外或是自身。
银岁背对着门,面向亮堂堂的客厅,相隔脆弱的木板,无时无刻不觉得下一秒它就会出现在身后。
生理上心跳加速,与此同时,脑子又强迫感官从情绪里抽出来,将关注点转移到现实,合二为一,转化为:害怕它破门而入,所以迫切需要确认防护门的可靠性。
门锁了吧?她不放心地反复回想。
应该锁了。
不确定。
终于,走出两步的人无法忍耐似的猛地回身查验——门锁了。
但是——没有挡住从底部豁口看过来的一双眼睛。
人怎么能把身体折叠成半身倒立着往里探来?
几乎在问出问题的瞬间,自己给自己找到了答案,幻觉。
手电筒的光亮不知道何时熄灭,也许坏了,更大可能是她头脑不清醒时按下开关却不自知,天色很暗,后门外树影婆娑,宽阔的雨庇把穹顶微弱的自然光线遮得严严实实。
在当下的位置无法望到墙以及更近的物品,但那扇门以及门下的眼睛却无比清晰地突出于虚空,更显得它们周围的黑暗无边无垠地在延展。
但凡它能进来就不会止步于破门外了,只要有实体能活动都能轻而易举地破门而入。
没关系,银岁努力把目光从原位剥离,没关系,她再次面对亮着灯的客厅,没关系,亮如白昼的避难所越来越近。
贴着福字的客厅门被推得更开,灯光将她整个人吞没,暗夜的礁岛越飘越远。
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琼青乐呵呵地站起身拍拍裤子:“回来啦。”看样子忙着去厨房做饭。
她净了净心:“我煮面就好,不用麻烦。”
“先前我们留了菜,热几分钟就好,哪里麻烦了,不麻烦。在外面冷不冷,当时该让你戴顶帽子或者围巾啥的。”
“不冷。”
琼青跻身从客厅出去,她才注意到房间角落处端坐的男生。
纪寻今竟然也没上楼,将刚才支撑脑袋的手放下,贵气的腕表轻轻磕到桌边。他侧过身,眉眼间的困倦尚未敛净,投来的视线依然带着锐气,稳稳当当地定在来人身上。
“没受伤吧?”
“没。”
不等他们多言语,门外传来嘹亮的提醒,“把门关上。”免得冷风灌进去。
银岁只来得及露出第二次丢下他自己跑的歉意微笑便去关门,两扇门扉合拢时,朝远处望了一眼,哪怕心知肚明站在客厅根本看不清什么。
她随便拖来凳子坐在旁边,两个人一时无言。
打破寂静的反而是远在厨房的琼青,见电灯长明便不自觉地心疼起根本不会有人催收的电费:“岁岁,没事的话把灯关了!”
“哦好。”
宽阔的房间里剩下一台老旧电视作为唯一的光源,彩色光晕跑马灯似的变换,纪寻今亮面的黑夹克只见明暗不沾杂色,微阖着眼似乎睡了,指尖轻轻敲击木凳扶手的稀碎声响却没停过。
她对数十年如一日的晚间抗日神剧剧情烂熟于心,整个客厅大到家具摆放小到杂物朝向也是如此,只能把在场唯一会动还算陌生的客人翻来覆去地观察。
哇,活人;哇,活人。
就这么很无聊地反复感叹,一成不变的家里冒出来个大活人,虽然麻烦但也有点好处。
刚才少年的侧脸在昏黄的灯下朦胧不清,恍惚中她觉得如河中少女所言,周围不过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上一秒怪异阴冷下一秒温馨柔和,或许在眨眼间化为乌有。
——纪寻今活着,推人及己我也该活着。
这才找回实感。
“……我觉得我脑子有问题,你小心点。”
以为没心情对话的身边人猝不及防地蹦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他稍微坐直身子,抬起眼帘没接话。
“产生幻觉可能敌我不分。”思来想去,她觉得对未来有可能需要结伴而行的人得打个预防针。
“没关系,我同事或多或少都有。”
“那就好。”
话音刚落,她反应过来话有歧义,欲盖弥彰地找补:“也不太好。”
纪寻今莫名其妙地笑了下。
潦草吃过饭洗漱完,她直接上楼睡觉,挂念着狗,第二天狗叫声一响几乎立即冲下楼。
天蒙蒙亮,大黄主动爬到大门前挠门叫嚷。
银岁走下台阶时,建林已经骂骂咧咧地给它打开门。
“跑哪里去疯了?大清早在外面鬼吼鬼叫,吵得一家人不安生。”完全对昨天发生的事失去印象。
毛脸上竟然能看出嬉皮笑脸来,大黄尾巴摇的像螺旋桨,习以为常地对建林的责备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它年老无力的日子太久,让人都忘了以前是只混子狗的丰功伟绩。
好了,现在只有她记得死亡这件事情,也只剩下她一个异类了。银岁却无端地涌起失而复得的喜悦,上前摸它的头,收回手时它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去够升高的手。
“皮得很,天天往外面跑,抓都抓不住,每次一饿倒知道回来找吃的了。”建林去抓狗脖子给它戴上项圈,大黄蛇一样地不断溜走,气得他继续一通抱怨。
纪寻今不动声色地观望片刻,等银岁靠近,问:“你想走吗?”
“什么时候?”
没预想到这么痛快,他怔了怔:“现在?”
“可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