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链烫得像是要烧穿皮肤。
黎雨瞳按住胸口，指尖感受到那块金属在微微震颤，仿佛某种生物的心跳。她坐在宿舍的床沿，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转到了午夜十二点。今天是一月十八号，也是她十八岁的生日。
屋内的空间在她眼前开始变得扭曲，墙壁的边缘不断模糊、融化，尖锐的耳鸣响起，像是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呼唤着她的姓名。
来了。
黎雨瞳的心跳剧烈地几乎要撞破胸腔，但不是恐惧，而是终于等到的激动。
她弯腰从床底抽出那个黑色的翘了边儿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李青，19岁，失踪于2188年9月；王凌，18岁，失踪于2190年4月……
周围空气开始变得粘稠，整个空间不断向她收缩过来。黎雨瞳合上笔记本，深吸一口气，右手握紧了项链，那块金属已经烫到令人发疼，但是她没有松开。
她走到窗户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孤儿院。昏暗的灯光，斑驳的墙壁，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明天早上，这里的人会像往常一样起床、吃饭、上学、睡觉，不会有一个人再记得有个叫黎雨瞳的女孩儿。
就像六年前，没有人记得她的哥哥一样。
“哥哥。”她低声说，声音被耳鸣淹没，“我来找你了。”
世界碎裂了。
墙壁、床铺、窗户，一切的一切都在瞬间崩解成无数光点。黎雨瞳感到身体在失重。项链也在胸口迸发出刺眼的白光，灼热感瞬间蔓延到全身。然后，一切陷入黑暗。
再次睁开眼睛时，世界都变了颜色。
黎雨瞳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泥泞的土路上，空气中混杂着腐烂植物的气味。浓雾从四面八方涌来，看不见太阳，也分辨不出时间。
黎雨瞳的手下意识摸向衣兜，空的。她出现在这里时，身上物品除了那条项链，什么都没有了，连手机都消失了。
意识到处境不妙，她立刻警觉起来，快速地扫视着周围。
前方，是一个村庄。村口立着一块木牌，上面的字迹被雨水冲刷地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柳村”这两个字。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一个声音突兀地在黎雨瞳的脑海里炸开。
“世界加载完毕，欢迎来到梦遇，新人指导员正在向你靠近，请稍作等待。”
机械合成音在脑海中炸响,冰冷,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祝您，首次游戏愉快。”
然后，声音消失了，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脚步声突然响起，很轻，但在这个一片死寂的空间里异常清晰。黎雨瞳瞬间肌肉紧绷，目光锁定声音传来的方向，雾蒙蒙的村路上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破空声。
一个黑影从雾中飞射而来，速度极快，直奔她袭来！
黎雨瞳还没看清那是什么，身体已经先于大脑行动起来，她侧身闪开，右腿横扫。一脚踢碎了空酒瓶后，她呆愣在原地几秒。
“哈哈哈哈！身手不错啊！”爽朗的笑声从雾中传来，接着一个身影缓缓走近，脚步声懒散随意。黎雨瞳立刻做出防御姿势，盯着来人。
那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穿着皱巴巴的黑色夹克，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他走到黎雨瞳面前停下，笑嘻嘻地打量着她。
“你好，我是王一，你的新人指导员。”男人伸出手，在黎雨瞳眼前晃了晃，“怎么？被我的欢迎礼吓坏了？”
黎雨瞳皱着眉看他，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男人的另一只手上，他正拿着一个酒瓶，仰头不断往嘴里灌，喉结上下滚动。
一瓶喝完，他随手把空瓶子往地上一扔，“咣当”一声脆响。
“别这么紧张嘛，我不是故意袭击你。这是我的习惯，扔个瓶子试试新人的反应速度。”他指了指地上的碎玻璃：“这都躲不开的，我也不会带。这游戏里，反应慢的新人活不过第一晚。”
“那要是有人没躲开呢。”黎雨瞳盯着眼前的男人。
“那我会留给他们一些治疗的小道具，但是后面嘛，能活多久，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咯。”男人耸耸肩，语气随意但眼神认真且清醒。“好了，闲话少说，现在，跟紧我，我带你去集合点。”
脚步踩在泥土路上，发出轻微的“噗嗤”声。黎雨瞳尽量放轻动作，紧紧跟在王一身后，但每一步都像是被放大了十倍，在寂静的村子里回荡。
经过一个路口，他们看到了一面墙，上面贴满了照片。黎雨瞳的脚步慢了下来。
那些照片都发了黄，边角卷曲。照片中的村民都笑着，笑容僵硬而整齐，透着一股诡异。黎雨瞳站在墙前，目光一点点滑过那些陌生的脸。
直到她的视线落在了角落的一张照片上。
那是一张与众不同的合影，画面里，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坐在藤椅上，神情温和。他的身边，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娃娃笑得灿烂。
黎雨瞳的呼吸停了一拍，另一张照片浮现脑海。
那是六年前的夏天，她十二岁，哥哥十八岁。那天是哥哥的生日，孤儿院的于阿姨给他们拍了合照。照片里哥哥抱着她，同样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然而，在三天后的夜晚，哥哥突然按住头，发出痛呼。在黎雨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哥哥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她尖叫着扑过去，想要抓住他的手，没成想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哥哥的嘴在动，像在说着什么，但她听不见声音。他的眼神那么温柔，那么抱歉，然后他就彻底消失了，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黎雨瞳跪在地上，抱着空气哭到失声。
第二天一早，她冲到来上班的于阿姨面前不断大声询问：“我哥哥呢？我哥哥去哪了？”却只得到了于阿姨一脸茫然地回复：“瞳瞳，你在说什么？”
“我哥哥！黎星辰！他昨天晚上还在这里！”
“瞳瞳，你……”于阿姨蹲下来，担忧地看着她，“你没有哥哥啊，你两岁的时候被院长抱回孤儿院，档案上只有你一个人。”
“不可能！”黎雨瞳激动地反驳道，她冲进院长办公室，翻找档案柜。
那天的登记档案上，只有她的名字。
她跑到哥哥的宿舍，哥哥的床铺不见了。她翻看相册，那张合影消失了。她问其他孩子，所有人都说：“黎雨瞳一直都是一个人。”
她疯了一样跑到院子，抱着那棵老槐树哭。哥哥说过，这棵树是他们的秘密基地，他在树干上刻了他们的名字……
树干上光滑如新，什么都没有。
“喂。”王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黎雨瞳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停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用力到指尖发白。
王一站在前方三米外，皱眉看向她：“发什么呆，我们要快点赶路。”黎雨瞳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你还有家人吗？”王一突然问。
黎雨瞳沉默了几秒：“有，一个哥哥。”
“在外面？”
“在这里。”她摸摸项链，“应该是。”
王一回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道：“那你得活下去，这地方，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她当然要活下去。
从哥哥消失的那天起，黎雨瞳就感觉，周围只有她一个人还清醒着。
她开始观察。
十九岁零五天的李青，在食堂排队时消失，她后面的人自然地往前走，仿佛那个位置本来就是空的。
十八岁零三个月的王凌，在操场上消失，他的篮球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被别人捡起来，没有人在意这是谁的球。
黎雨瞳把每一个消失的人记录在笔记本上:姓名、年龄、消失时间、消失地点。她发现了规律。
所有消失的人,都在十八岁或以上。
消失后,所有人都会失去对他们的记忆。
只有她,还记得。
"你有妄想症。"心理老师说。
"你需要看医生。"院长说。
"你就是个疯子。"其他孩子说。
黎雨瞳不在乎。她把笔记本藏在床板下,每天在上面更新信息。她计算着日子,等待着自己的十八岁。
她有预感,到那一天,她也会消失。她会去哥哥消失的地方。
所以她要做好准备。
从十二岁到十八岁,六年时间。
黎雨瞳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去操场跑圈。其他孩子还在睡觉,她已经开始做俯卧撑、深蹲。她在网上找格斗教程,对着视频一遍遍练习出拳、闪避、出拳、闪避。
她学急救,了解所有常见伤口的处理方法。她学野外生存,记住哪些植物能吃,哪些有毒。她学心理学,训练自己在极端情况下保持冷静。
"你在干什么?"有人问她。
"准备。"她回答。
"准备什么?"
"活下去。"
周围的人觉得她疯了。但黎雨瞳不在乎。她只有一个念头:
等我十八岁,我要去找哥哥。我要活下去,把他带回来。
那一天，她在笔记本的扉页写下一句话:
"如果我也消失了,有人能看到这个笔记本,请记住——他们都真实存在过。我们都曾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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