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老旧失修,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走廊两道隐约传来欢好之音,晏景行蔽耳,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唯恐惊动了屋里的人。走到尽头,终于看见一间敞开门的屋子,他做贼似的进了屋。
门一关,他转头看见窗户紧闭不漏一丝缝隙。红烛高烧,气暖如春,并不闷热。仔细一看,四个墙角垒着冰块,正冒着丝丝白气。红情听见门响,头也没回,脱下聊胜于无的外衣,莹润的肩头映在镜中。指尖捻去漫到轮廓外的一点口脂,她语调清脆如珠玉:“公子,床已经铺好了。”
晏景行贴着墙壁,作壁虎状:“我还不困,你到桌子这儿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这样青涩的客人红情不是头回见,她侧着眼打量晏景行:“第一次来吧,别紧张,说会儿话也成。”
窄窄一张小桌,摆着坚果糕点。红情走过来,低头弄着酒杯斟酒,招手道:“过来呀,傻站着干什么。”
晏景行在桌前坐下,在红情把酒杯递到他嘴边前抬手制止:“不了,这位姐姐,你坐下吧。”
红情眼皮微翻,放下酒杯,托着香腮道:“我坐下怎么服侍你?”
说完,她嘴角微弯,又道:“你抖什么?”
桌下的右腿陡然静止不动,晏景行提前说好道:“我怕我说话让你不快。”
红情道:“给了钱就是爷,别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了,就是要打要骂,左右不过随客人的心情。”
晏景行不认同这话,却没深入说下去,只道:“我进城的时候看见海边有一座高塔,姐姐,你能跟我讲讲,那座塔的来由吗?”
红情轻点腮边的手指蜷缩,微嗔道:“你就想跟我说这个?”
晏景行抬眼问:“不行吗?”
一屋馥郁的暧昧之气消散,红情脸上的殷勤减淡了几分:“没什么好说的,一座破塔罢了。还有其他事吗?”
沉默片刻,晏景行抬起头,眉宇落寞:“其实我一看见你,就想到了我姐姐,你们年纪相仿,一样漂亮。不过,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红情神情软了软:“只要有家,不管漂泊多久,心都有安处。”
晏景行道:“是啊,我也想早点回去见我姐姐,只是我资质不佳,修仙也没修出什么名堂,分到最简单的打听任务,连区区黑礁塔都打听不出来,就算回去也无颜相见。”
红情顿了顿:“我在世不过二十余年,那黑礁塔百年前就在了,虽听人说过,但难保不是捕风捉影的言辞。”
情到深处,晏景行抬手抹了抹有些湿润的眼角,道:“无妨,姐姐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红情双眼微眯,回忆道:“黑礁塔在沧桑国百姓口中,褒贬不一。喜欢它的,说它是举世瑰宝,镇压一方鲛人,庇佑沧桑安宁。厌恶它的,说它满身罪孽,底下压着数不清的亡魂。”
晏景行道:“那你呢?”
红情笑道:“说句真话,那塔如何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有没有它,我照样都要在这儿,靠着每天招待客人生活。倒是没想到,竟有人对它感兴趣。”
晏景行微微一笑:“姐姐,你们这儿最近怪病横生,你有没有听见谁说这怪病是怎么来的?”
知晓他来这红馆的目的,红情收起平常对待客人的态度,应付之中略有几分真心实意:“你说身上长鳞片的怪病?我倒觉得不觉得这病有多可怕。”
晏景行道:“为何?”
红情道:“此病只有男子会得,女子不会,我当然不怕了。”
病还分男子女子?晏景行眉心一皱,隐约觉得快要揭开事情最外面一层纱,他回到之前的话题道:“你说镇压鲛人,莫非海中常有鲛人进犯沧桑?”
红情摇摇头:“我从未见过。据说是以前,有人在岸边见过鲛人,国主防患未然,特建此塔。”
只是见过鲛人,便大费周章,兴师动众地建塔,似乎小题大做了些,背后应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事。晏景行道:“多谢姐姐,既然如此,我先告辞了。”
他正要起身,楼下一声巨响宛如平地起惊雷,晏景行脸色一变,想到谢怀玉,忙道:“我下去看看什么动静。”
谢怀玉跟祝风歌待在一楼,为防格格不入得太明显,两人挤在一群人里,借赏舞听曲,暗中窃听四周人对话。后来了一人,注意到早在人群里待了多时的男子,登时脸色变得不对劲:“陈书生,你、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诶,你推我做什么?”
陈书生看见熟人,忙把头一低,还是被认了出来,他站起身,捂着那人的嘴巴,退到一边:“别声张,我来看看,又不做什么。”
那人道:“你赶紧走吧,我来的路上看见你老婆正一间红馆一间红馆地翻你呢!”
陈书生一听,彷佛他那能吃人的老婆就在眼前,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要逃,被那人拦住提醒:“门在那边!”
为时已晚,陈书生刚转身,门帘从外掀开,一道魁梧的身影抬腿冲了进去,旁边的三娘摇着扇子,不拦不说,脸上还有几分看戏的兴味。
书生老婆生得五大三粗,声洪如钟,一开口震得小破红馆抖了三抖:“姓陈的,你这狗改不了吃屎的阉货,有胆子就站我面前,看我不一掌劈飞了你!”
两个时刻把仙家礼仪放在首位的仙门子弟,不听使唤地站直了身子,目光一致看向双腿哆哆嗦嗦的陈书生。
书生老婆取下腰间盘着的一根拇指粗的鞭子,挥向陈书生时,竟带着一股破空声。陈书生挨了一鞭,身旁的熟人也没能幸免,两人连痛都来不及喊,一个奔向人群,一个迅速远离陈书生,一直退到角落,才敢捂着鞭打的伤处嘶嘶抽着痛气。
周围人对这一幕司空见惯,但也不愿平白挨打,纷纷蜂拥散开。陈书生举目无助,将目光投向唯二没动的两个人,大抵是看见他们腰间佩剑,断定不是寻常人,口中喊着“神仙菩萨救命”就冲将过去。
人冲过来,自然应躲,谢怀玉跟祝风歌却被虎虎生威的书生老婆惊得呆住,一时没反应,直到鞭子抽向陈书生,横扫三人,谢怀玉下意识施法,又生生扼住,换作抬臂抵挡。
鞭子抽在皮肉上,陈书生大叫一声“哎哟”,翻滚在地左右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滚了半天,才惊觉刚才那一鞭子没抽在自己身上,他坐起身,确认没添新伤,一抬头,见一少年面色隐忍,挡在那两名神仙般的人面前。
晏景行接下这一鞭,语气不怎么好:“大哥,隔这么远也能打错,还是回去好好练练吧。”
书生老婆打错了人,本来有点愧疚的情绪因这句“大哥”散的一干二净,一点火从心头窜起:“你眼睛怎么长的,你家大哥有我这么风情万种吗?”
虽声音洪亮,但怎么听都是个女人。晏景行面色一僵,眨了眨眼,肉眼可见地浮起一丝尴尬:“不好意思,这位婶婶,我不小心看错了,不过你刚才差点伤了我朋友,还抽了我一鞭,我们两清了。”
书生老婆道:“都给我闪一边去,我要打死这个烂人!”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执家人是女人,晏景行他们只好默不作声,却听三娘摇着扇子,站在原地道:“姑娘,你去外边儿打吧,我这小庙禁不起大风浪,别打塌了。”
“有你这淫//妇说话的份儿吗?”书生老婆一鞭抽在地上,清脆的一声空响,“要不是你们这些狐妖媚子,他也不会变成这样!要我说,你们这种人,就该去塔下压那里的东西,也算是死得其所!”
那道鞭子抽在肩头最突出的一块骨头上,晏景行搓着痛处,听见这话,停下动作:“小琢,你听见没。”
谢怀玉嗯了声,趁周围人不注意,抬手按在晏景行手上,隔着手背用灵力替他化去了疼痛。
扇子掩住三娘的红唇,露出一双不含笑意的眼眸:“嘘,这话可不兴说啊,姑娘,找到人就回去吧。”
书生老婆拎猫狗一样,攥着书生的衣襟往门口走:“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书生半死不活地垂着头,颜面丢尽,胳膊抓着女人的后腰,袖子往下滑了一截。
晏景行目光一紧,盯着书生的手腕,反手握住谢怀玉的手,低声道:“小琢,那书生手上有鳞片,他得了怪病。”
身后两人同样看清了那一小块黑鳞,谢怀玉道:“那边那个人知道书生得怪病的事,别让他走了。”
给书生通风报信最后挨了一鞭的人也是一位书生,姓何,生得身材瘦弱,见好友被拖回家,余惊未消地走向人群。台上歌舞不受影响,照常表演。萧韵盈耳,何书生惊慌动乱的心渐渐抚平,正当他即将陷入歌舞声容之中,旁边一左一右围上来两个人。
那虎牙少年笑着按住他的肩:“公子,借一步说话。”
何书生心里隐约有股不祥之兆,往另一边看去,冷面少年异于常人的灰眸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站起身欲往后走,又有一人言笑和善地挡在他跟前。
“你们、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何书生被三人带到二楼的空道,鹌鹑一样缩在墙角,“我,我跟你们无冤无仇,先前那一鞭是陈书生老婆打的,不关我的事啊。”
晏景行冷着脸道:“虽然不是你打的,但是你跟陈书生认识,祸因他起,你这做朋友的,难脱关系吧。”
“这、这怎么能混为一谈呢。”何书生脖子陷进肩膀里,焉头巴脑地嗫喏道,“他是他,我是我,再说了,你不是也说了两清了吗?”
晏景行道:“你还记得挺清楚。少废话,我们问什么你回答什么,你知道陈书生身上为什么长鳞片片吗?”
何书生眼神飘忽不定,虚声道:“我不知道,我也是前两天路过他家,门开着,刚好看见的。”
祝风歌问道:“这么巧就看见了?”
何书生道:“我叫他出来时拉扯了他一下,不小心看见了。”
晏景行抱着胳膊,凑到何书生面前:“你叫他出去做什么?”
何书生僵了僵,艰难吐字:“让他一起来这里。”
听过上学结伴的,还没听过寻花问柳结伴的,光天化日不觉得丢脸吗?晏景行挑了下眉:“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姻。你蓄意破坏人家夫妻的关系,看来那一鞭子没白挨。”
何书生咽了咽口水,辩驳道:“我不去找他,他也会来这里,而且,你们刚才也看见了,他那老婆又凶又蛮,他在家里根本待不住。”
谢怀玉道:“为什么要来这些地方?”
何书生飞快地扫了他们一眼:“这还用说,你们也是男人,大家不都懂么。”
谢怀玉道:“我是问,为什么得病还要来这些地方。”
他这话没问究竟是陈书生还是其余人,晏景行眼珠一转,抓住何书生的手,掀开袖子一看,手肘偏下方长着三片黑黝黝的鳞片。
何书生猛地抽回手,慌张地掩下袖子:“我我我,我这是胎记。”
晏景行道:“你你你,你这是说谎。”
祝风歌握拳抵在唇边:“好了,晏师弟,我来问吧。这位公子,得了这种病不能见光,拖得越久越严重,你要想活命,就把得病过程详加告诉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生机?”何书生缓缓抬头,看祝风歌的目光彷佛救命稻草,“神仙,对,你们是神仙,救救我,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啊!”
祝风歌握住他抓过来的手,浅笑道:“救你可以,只要你能配合我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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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苦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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