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期待中的吻没有落下,随波逐流中,两人卷入一座水洞。足一沾地,晏景行便睁开了眼。氧气自洞口绿藻类的植物群里,源源不断飘出来。他盯着谢怀玉的唇,抿着自己的唇摩挲两下,犹觉不是同一种滋味。
“你怎么不说话?”没听见回应,谢怀玉疑惑地回头。
晏景行连忙收神:“什么,我刚才走神了,小琢,你问了什么?”
谢怀玉重复道:“我问,长机他们估计被刚才那股漩涡卷出去了,现在只有我们才能见刀刀口中的救命之人,或许就是这里,要不要进去。”
晏景行睨了一眼绿藻掩映的洞口:“那我走前面,你跟紧我。”
水中洞穴没有两人想象得那么深不可测,步行数十步就到了尽头,原来是一处昏暗的洞中碧潭。
洞里静可闻针,不过修仙之人步伐轻盈,尤其是晏景行如今的境界,若非他愿意,走动时不会有一丝声响。
即使这样,池中人还是察觉到外人进入了洞中。她扬手掀起一道水幕,隔绝了两人的视线,只依稀能看见一道朦胧的身影轮廓。
晏景行闻到一股混合在咸湿水腥气里的香味,像是几时在何处闻过,不等对面开口,他主动道:“晚辈蓬莱仙门弟子晏景行,前来拜访鲛人前辈。”
谢怀玉一同行礼。
半晌,水幕那头传来一道失真的空灵女音:“阁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谢怀玉开门见山道:“听闻前辈曾在黑礁塔救下困于塔中的女童,却在她们变成鲛人后,诲奸导恶,此举为何?”
鲛人闻言,一震臂,池中水颠簸如沸,几支水箭穿过水幕,怒射向两人。
晏景行后退一步,挥臂挡下水箭,从容道:“前辈,你这是?”
鲛人道:“这就要问你们了,蛊惑凡人作恶,为祸沧桑,这么大一顶罪名,我们鲛人一族可背负不起。”
晏景行笑了笑:“前辈,你何必跟我们装糊涂,既然我们找到了这里,就算尚不知道全部详情,但也肯定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沉默半晌,鲛人道:“你们找错人了,当年我只救了刀刀一人,其余人,不是我救的。”
“其余?”晏景行不解,“莫非你们鲛人一族瓜分鼎峙,各安生理?”
鲛人反问道:“难道凡世俗间,是一人做错事,全天下人跟着受过吗?”
晏景行认真地想了想:“那倒不是,这么说,是我们冒犯前辈了。不过,前辈在这里,有没有听过鲛人跟沧桑国之间有恩怨的风声。”
横在眼前的水幕倾泻而下,碧色池潭水波轻漾,乌黑的长发绸缎般铺在水面,猛然看过去让人心里一悚。鲛人背对两人,身子沉在水中,道:“无风不起浪,鲛人跟沧桑国不会凭空出现恩怨的风声,两位想知道什么?”
晏景行道:“黑礁塔前辈应该听说过吧,国主因渔民发现鲛人在世而建塔,这一点我实在很奇怪,所以斗胆猜测,是不是沧桑国国主曾经跟鲛人族有过私怨。”
鲛人静默了一会儿道:“确有其事。”
晏景行朝谢怀玉眨了眨眼,扭头问道:“是什么事?”
鲛人缓缓道:“世间有一古语: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沧桑国国主与鲛人一族,正好比这句话里的豆与豆萁。”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晏景行脱口接上,意识到这句话背后是何意,神情一惊,“国主,竟也是鲛人?”
他跟谢怀玉彼此对视,都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一丝惊讶。
鲛人道:“没错,沧桑国国主本是鲛人一族,一百多年前,他偷走族内的鲛绡宝衣,隐去鱼尾,凭借鲛人天生的引领才能,在此成为一方首领,不久建立了沧桑国。”
这样天方夜谭的故事,晏景行只在话本里看过。不过,那些他倒背如流的情节,都是些原形各异的妖精和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书生痴情缠绵,有的甚至能缠上几生几世。跟这种偷衣成王的故事比起来,居然有些不算太荒唐。
晏景行思索道:“鲛人能离开海水生活,这么说,其余鲛人也可以。那他建立黑礁塔,是担心鲛人进入国城,夺回宝物。”
水面晃动,鲛人的鱼尾在水底下拍了拍,池边被水花溅湿,流向晏景行脚跟前。他绕开水流,从鲛人的动作中感到一丝别样的情绪,问道:“怎么了,前辈?”
从后背看,鲛人略微低下了头,道:“不是所有鲛人都能离开水,且就算离开,也不能太长时间,所以他偷走了鲛绡宝衣。那件宝物可以助他隐藏鱼尾,但同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鲛人长寿,却并非不死不灭,需族中长老教导小辈修炼,方可活千年。一旦离开海域,寿命骤减,只能活一两百岁。算下来,他背叛我族时不过俗人的而立之年,如今怕是要到头了。 ”
晏景行听到“寿命”一词,灵台明光一闪,陈古意提过一句生死,老国主也确实一副阳寿将尽的神态。
“原来是寿命。”身旁的谢怀玉恍然呢喃。
“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鲛人再次开口,“听完了,你们就回去吧。”
晏景行道:“多谢前辈,不知可否为我们指明一条离开的路。”
一直潜伏在潭底的鱼尾甩出水面,晏景行脚下一悬,下意识去抓谢怀玉的手,不想才伸出去一半,就勾到了对方柔软的手指。他又惊又喜地抬头,鱼尾溅出的潭水形成一道水幕。水幕倾斜,他们的目光交织在水帘之外。
足底似踩着海螺一路长滚,晏景行牢牢握住谢怀玉的手,两人被鲛人一尾巴激起的罡风吹向洞外。迅速后退的瞬间,晏景行又闻到了那股迎面扑过来的香味。脑中闪过一道身影,他刚要抓住,周围光线骤亮,突然转换的亮度,刺得他闭上双目,那道身影也见光无形,再睁开眼,两人已经临近海岸。
晏景行上岸,身后立即传来连长机他们的声音,三人被那股漩涡打出海面,在此地等待了多时。
“见到了吗见到了吗?”陈古意跳上前问道。
晏景行道:“见到了。”他将洞中一事详加道来,三人听得面色大异。
连长机道:“没想到沧桑国竟是这么来的,我以前也听过贫寒出身的人闯出一片天地,建立朝代的故事。”
经这一遭,天彻底亮了。陈古意跟几人互相摸清了性格,初识的拘束不复存在,他上前拍了下晏景行的肩:“现在怎么办,跟国主当面对峙?怎么感觉这样有些莫名棘手。”
其余人深以为然。对方虽是一国之君,滥杀无辜固然罪无可赦,但他们明目张胆地来这里把人家国主灭了,怎么听都有种恶霸的感觉。
晏景行却坦荡道:“怕什么,国主犯法与庶民同罪,实在不行,我动手就是了。一个手上沾满无数生灵的罪人,就算有君位在身,也不过是站得高些。我们学通天的本事,不就是对付这种身居高位又德不配位的人吗?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要不去沈师兄那里,看他们有没有得到什么新的线索。”
谢怀玉道:“稍等,还有一事,关于国师的来历。她向国主献计,我觉得不是偶然。以活人,甚至是幼童献祭的阵法,世间少有。我们现在可以去看看,到底是什么阵。”
晏景行赞成道:“好,就按小琢说的,我们去黑礁塔那里看看。”
黑礁塔位于沧桑国城外最外面一道海岸,风铃声声清脆,众人踏着这音还未靠近,便被一阵强劲的邪风拒之塔外。
分明连长机等人上次来,都是一派风平浪静。
晏景行用灵力一探,脸色微变:“怨气之上,还有一层怨气,以怨之怨,是极邪极毒的方法。”
换而言之,除了女童外,还有另一批人死在这里,形成新的怨气镇压女童产生的怨气。积年累月,此处才会有如此猖獗的邪气,常人待久了,易丢魂失魄,修士徘徊久了,则会流失些许法力。
连长机肝胆生寒:“身为一国之主,竟为一己私利,接连祸害自己的子民。”
黑礁塔下,阵法隐现,谢怀玉神识出窍飞至塔顶,见阵形为七角阵,每个阵点上都立有宛如铁钉的“骨桩”,深陷半截。七角阵在修道中又有别名妻女阵,是无情道那边必学的一门阵法。不过很久以前,就被其余派提出罔顾人伦给废除了。
谢怀玉神识回窍,道:“稚女为底,烈女为顶,是改过的七角阵,也叫妻女阵。”
晏景行面有愠色,握紧拳头,对谢怀玉道:“走,我们回去。”
白日的沧桑国依旧冷冷清清,人影寂寥。众人心中积怒,走路带着袖风。路过一家医馆,突然听见沈端宁的声音:“少岛主。”
晏景行停下脚步:“沈师兄。”
沈端宁对其余人点了点头。
众人走进医馆,通铺上整齐地摆着几名病重的百姓。萧逢山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陈古意观察了一会儿,明白过来:“我懂了,这是望闻切问中的望。”
晏景行纠正道:“逢山是毒修,不是医修,那位才是。”
新带出来的医修弟子名望春楹,跟医馆老板交涉后,在这里看了一天一夜的病人。她走过来道:“少岛主,您来了,弟子有事相告。”
谢怀玉顿了顿,虽然仙门内弟子对他态度一致尊敬,但还是首次有人用“您”这个称呼,他颔首道:“请说。”
望春楹道:“百姓们感染的疫病古医书没有记载,应该是一种新出的疫病,不过,解方我已经研究好了,还差一味鲛人鳞片粉。”
这么短的时间研究出解方,众人看望春楹的眼神立刻变得不一样。晏景行有话直问道:“你是医修那边的师姐吗?”
望春楹看了他一眼:“我是你们一同进仙门的弟子,不是师姐。”
同修道不到一载,却在医修方面造诣颇深,不得不说是天赋异禀。
晏景行微讶,门外忽响起一阵重重的踩踏声。他回过头,两排银甲士兵踏步上前分列站在门旁,一人信步走过来。
是国……不对,是祝风歌。
他身后跟着的人帷帽白衣,正是国师婴怜。
沈端宁侧身让了让:“你怎么跟国师一起来的。”
祝风歌道:“碰巧遇到了。”
婴怜进店:“医馆老板是哪位?”
望春楹站出身:“老板不在,这个医馆由我暂时接管。”
婴怜随意点了下头:“可有治病的方法了?”
望春楹细窥了眼谢怀玉的神情,将刚才的解方重复了一遍。
婴怜道:“想获得鲛人的鳞片恐怕不行,鲛人在海域深处,来去无踪,就算看见了也不可能靠近。”
晏景行微微一笑道:“国师不必担心,要想获得鲛人鳞片,其实并不用下去海里。”
婴怜顿了顿:“是吗?这位仙君有何办法?”
晏景行但笑不答:“到时候国师就知道了。”
帷帽下,国师的目光隔着雪纱,注视了晏景行片刻,道:“好,有什么需要,我会帮助你们。”
国师带着一众士兵离开,晏景行琢磨了一会儿她最后的话,总觉得意有所指。
谢怀玉拿着望春楹写好的解方,轻声道:“她知道我们知道什么了。”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七步诗》魏·曹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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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苦多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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