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从皇宫南肇门至京城城门的一路，白幡招展，纸钱纷飞。
龙輴车载着太后梓宫，由大司马亲自护驾，帝后扶灵，一路驶出皇宫，浩浩荡荡向皇陵行去。
容琬乘坐随行犊车，神色一片困倦。
这几日，实在将她累得不轻。
沈菡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温言软语来求容琬教她处理宫事。
容琬疲于应付，又不能不应付。
沈菡虽然亲力亲为，帮着容琬分担，只是她毕竟没有经验，实则还是添的乱子更多。
反而累得容琬又要分出时间替她解决问题。
荀颐自然极度不满。
容琬的私人时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占用，他哪里高兴得起来。
他甚至派人问容琬：“要不要给沈菡下点药，索性让她睡几天，别来烦你。”
容琬想起荀颐这德行就头大。
行事粗暴直接，从不在意后果。
想来于他而言，任何后果都承担得起，才敢如此妄为。
先帝之死，和他这幅行事作风，多半脱不开干系。
玉章提起银壶，倒了一碗酪乳给容琬，“姑娘，这是大司马派人送来的紫羊乳，他说您近来太累了，紫羊乳最是滋补，正好您喜欢饮酪，吩咐奴婢日日都要给您喝。”
容琬咬了咬唇，强压着羞赧，装作镇定地接过酪乳。
清楚她喜欢饮酪的人不多。
汉人大多钟爱烹茶，鲜卑人更爱饮酪。
容琬却不喜欢茶团里的油膏味，饮茶只饮清茶，但比起酪乳的醇香，清茶又显得寡淡。
荀颐对她的喜恶极其了解，细致入微到了极点。
知道他神通广大，可是能做到这个地步，难免会令人心生畏惧。
玉章看出她的不自在，偷偷一笑。
容琬察觉到，不由瞪了她一眼，又叮嘱：“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一定要死死捂住，千万不能让阿爹知道。”
如果被父亲知道她与荀颐有了终身之约，恐怕容相会气得发狂。
玉章了然：“姑娘放一万个心，奴婢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她又忍不住偷笑：“从前只觉得大司马是杀神一样的人物，怪吓人的，没想到对姑娘的情意倒是很深……”
容琬脸色彻底红透了，又羞又急，耳朵烧得火辣，她嗔道：“臭丫头，哪有你这样打趣人的！”
玉章吐了吐舌头，看看车外，又低声问：“今日王郎君也来送殡呢，姑娘若是见到他可怎么办？”
容琬将空了的小碗递给玉章，“阿兄还是我的阿兄，纵然婚事不成，也不影响我们兄妹之间的情谊。”
提及王谆，她恢复了素日的淡然。
这两个月都不曾见到阿兄，也不知他心情如何。
恐怕不会太好。
赐婚一事，对于她的打击都还是其次，王谆才是最受伤的人。
容琬这两个月间都没见过王谆一次，好不容易回京，却又整日在宫内。
若是今日有机会，她或许可以私下见见王谆，宽慰他一番。
等到了中途供皇帝歇息的幄殿，大臣们没有资格进入，容琬却被陆衡派人接了进去休息。
看着明显清瘦了的容琬，陆衡不由心疼：“阿姐，你别太操心了，皇后说她要为你分忧，你尽管安排她去做。”
容琬看了看一边乖巧点头的沈菡，有些诧异她的转变。
她自然不会婉拒，但还是叮嘱陆衡：“皇后辛苦，你要多体谅她。”
陆衡向来暴躁自负，若是别人这样说，他一定会不高兴。
但是容琬说的话，陆衡从来都很给面子，此刻也不例外：“是，我知道了。以后阿姐说什么我都听。”
自从那日在帷堂后殿扇过他三个巴掌之后，陆衡忽然丢了很多顽劣脾气，变得成熟不少。
容琬看着他，忽然又想到荀颐。
这两个男人，注定是她生命中放不下、抛不掉的二人。
偏偏一个权倾朝野，一个九五之尊，脾气还都很坏。
一山不容二虎，如何在他们之间达成平衡，她想想便觉头痛。
沈菡看着陆衡亲自扶着容琬落座，咬了咬唇，心中有些懊悔。
她也是这些时日才意识到陆衡对容琬有多重视。
早知道那日在帷堂，那些人奚落容琬时，就应该帮容琬说话。
宋若华那么得意，但只要容琬不喜欢她，她还能翻天？
思及此，沈菡从宫女手中接过一封信函，讨好地递给了容琬：“阿姐，这是我阿兄写来的家书，信上说嫂嫂听闻母后去世的消息便晕倒了，幸好嫂嫂没有大碍。我知道阿姐最关心嫂嫂了，特意把家书带来给你看。”
听说阿臻晕倒，容琬的心瞬间提到喉咙。
她急忙接过信细看。
信上刘龄的近况不过三言两语带过，更多则是沈言叮嘱沈菡一定要好好侍奉陛下。
容琬不禁有些失望。
沈言对阿臻并不关心，连阿臻晕倒都是听下人通报才得知。
怀着他的孩子的妻子，他尚且如此不在意，沈言这个人，完全不堪托付。
她忍住怒火，没有表露出来。
但她的心事，一直持续到皇陵。
祭坛之上，由礼官诵读容相亲自撰写的哀策文，而后太后的梓宫被送入皇陵，与先帝合葬。
一切仪式完成后，已经过了酉时二刻。
皇陵位于京郊三十里外，今日是赶不回皇宫了，宗室和所有随行的官员们都要在皇陵的别院休息一晚。
玉章陪着容琬回了专属的小院，却见院内立着一人。
见她们回来，延诀毕恭毕敬道：“县主，主上说他一会过来陪您用夕食，让您先歇歇。”
容琬被闹了个措手不及，脸又有些发热。
她扶着玉章的手，低低“嗯”了一声。
虽然她不许荀颐将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但看这样子，他的心腹都已经知道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容琬本打算用过夕食，找个机会去见见王谆，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若是让荀颐知道，恐怕能把天掀翻了。
容琬不禁唉声叹气。
玉章又为她倒了一碗紫羊乳，奇怪地问她：“姑娘，你怎么不高兴？”
容琬微微苦笑：“我算不算作茧自缚？眼下我与荀颐的关系大家都不知道，阿爹兴致勃勃要给我说亲，一想到阿爹和荀颐一个比一个难应付，我都忍不住头疼，我是怎么折腾到如此地步的？”
玉章却不以为然：“依奴婢看，姑娘就是太要强了，什么事都要一肩挑，才会常常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她努了努嘴，示意外头：“大司马对姑娘何其爱重，吃个饭都要过来陪，姑娘就该好好放下身段，冲大司马撒个娇、服个软，把他哄好了，很多事自然不难办。”
她这几句话对于容琬，颇有些醍醐灌顶的功效。
荀颐踏入屋内时，一眼见到了他朝思暮念的人，正坐在食案边，一手托腮，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灯火璀璨下，她的眼眸中似有波光粼粼，上挑的眼尾透着一股妩媚情状。
此情此景，只在梦中见过。
如何能不令他怦然心动，连眸色都渐渐幽深。
太液池边一别，他已有四五天没见到她了。
若是未曾得到过，他也不会觉得有多难熬。
可偏偏两人好不容易定情，容琬又忙得不可开交，把他生生熬得百忍成钢。
荀颐恨得牙痒痒，几次想派人把那些碍事的家伙统统赶走。
忍到今日，他终于无需再忍。
容琬见他站在原地不动，索性起身朝他走来。
荀颐的呼吸顿时一重。
她本想替他倒一盏清水，却被荀颐忽地拉入怀中，被迫迎接他的深吻。
荀颐吻得急迫而热烈，他渴求她太久了。
久旱逢甘霖，怎么也汲取不够。
只想揉她入骨。
二人身影，一个高大、一个娇小，就这么交颈重叠在一起。
烛光映照下，窗纱上透出了缠绵的剪影。
延诀只看了一眼，便立马转过身背对。
荀颐喘着粗气把容琬摁在怀中，满面隐忍，额头上有细腻的汗珠渗出。
真是自找苦吃，他暗暗咬牙。
索性不管不顾地耍无赖，在怀中人耳边喷着热气低语：“好阿苒，给我……”
说着，他的手便自发地探入容琬腰间单薄的缌麻上衣，触及细腻柔滑如羊脂一般的肌肤。
容琬“啊”地失声，瞬间绷直了脊背，又羞又恼地唤道：“荀颐！”
荀颐低低失笑，笑声极富磁性，听得容琬腿都有些发软。
她试图将他不安分的手拽出来，可是那铁臂竟无法撼动分毫，反而有些为所欲为的猖狂。
容琬浑身汗毛耸立，抖个不停。
荀颐哑声道：“阿苒，我好想你……”
声音中的欲.望浓如酽墨，要将纯洁的白色浸染。
容琬有一瞬恍惚，旋即又回神，这太过了……
她双颊通红，死命摇着头抵抗：“我饿了，等你等了好久。”
此话一出，荀颐低笑一声，伏在她耳边，意犹未尽地喟叹一声，方才抽出了手。
那热气熏腾，熏得容琬咬唇垂首不敢直视。
等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榻上，一挑剑眉，“服侍你的人呢？怎么夕食还没上？”
语气里的不满溢于言表。
玉章早就提着食盒等候在外了，可未得传唤，她哪敢入内。
闻言，她连忙进屋，一一取出饭食。
等她取了筷箸准备为容琬布膳，荀颐却懒散道：“退下吧，用不着你了。”
玉章为难地看了容琬一眼，这怎么行？
容琬眼见某人又垮了脸，只好冲着玉章点头。
荀颐这才转阴为晴，取了筷箸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少让不相干的人来打扰。”
简直是霸道得一点理都不讲。
容琬不满地点了点小碗，看着荀颐不说话。
荀颐却懂了她的意思，饶有兴味一笑：“我赶走了你的侍女，自然是我替你布膳，这还用说。”
说着，他长臂一伸，轻车熟路地夹起了各色菜肴放在容琬的小碗中。
容琬才不会和他客气，任由他服侍，她早饿了，自顾自吃得极香。
见状，荀颐脸上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一人，无论让他做什么，都甘之如饴。
用过夕食，撤了食案，荀颐便捉了容琬锁在怀中。
倚在他的怀中，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容琬想起了玉章那句，“冲大司马撒个娇、服个软，把他哄好了，很多事自然不难办。”
于是她抬起头，轻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荀颐原本正仰靠着闭目养神，此时倏然睁开眼，目光灼灼看向她。
容琬冲他莞然一笑，笑靥生花，“我听说你在褚国屡战屡胜，现在永州和恒州都已攻克，你却回了盛乐，那边怎么办？”
她在拐着弯地打探军情、政事。
荀颐瞳仁一缩，若无其事地抬手摩挲着她嫣红的唇瓣，流连不语。
如此的缱绻小意暗藏目的，费尽心思套话，偏偏是为了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为了别的男人费心，她是真不怕他生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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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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