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大少爷请您去听电话。南殊吃完午饭才刚躺下,就被梅香的话给叫了起来。
“叫他滚!”她裹着被子将头捂住,声音闷得像猫在打呼。
“小姐,少爷上午的两通电话问您的病情您都没接,这会儿……”梅香家在二人中间,左右为难。
“风寒而已又不是要不行了!”南殊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来,拉过一旁沙发上的真丝外袍搭在肩上大步走出门去。
拿起靠在圆角雕花的柚木小桌上的电话,将那嵌着一道细细鎏金边的听筒贴在耳上,阴阳怪气道:“褚科长,您有何指示?”
听见南殊的还能玩笑,南峤暗暗松了一口气,也随着她调侃起来:“姜茶好喝吗?”
“你们警察厅的电话每天就用来聊这?”南殊轻嗤一声。
见她言语回避,南峤便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翘起嘴角,一边用钢笔在废文件上画着圈一边用话激她:“褚南殊,你要上父亲的当了。”
此时,在花园中散步回来的沈承昱正打算回房,却听见屏风后传来那道熟悉却又多了几分沙哑的嗓音。脚步微顿,便不由自主地被声音引了过去。
南殊丝毫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手指灵活地摆弄着额前的一缕碎发,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回击弟弟:“我们也没说什么,我连句谢谢姜茶都没说呢。”
“行了吧!”轻哼一声将笔扔去一旁,墨汁溅得到处都是,“什么人能陪你淋一夜雨啊。”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梅香告诉你的?”
“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南峤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有什么事儿别总自己硬撑!再这样下去,身子都垮了。”
南殊一白眼,刚要说南峤婆婆妈妈,余光中却突然出现沈承昱的身影。褚南殊急忙拉下脸来坐直身子,对电话那头说:“我晚点给你打回去。”
一双略带惊恐的眼飞快扫过身后男人的面庞,脸色一紧,手下却没停。也顾不上南峤在那边正说着,就利落地将听筒挂了回去。
沈承昱此刻正站在回廊下,看着厅内那抹身影侧身倚在雕花电话机旁,衣袍微晃,发尾拂动,活如一幅灵动的水墨画。
“谢谢姜茶”四个字飘入耳中,他想开口问上一句:“谁的电话?”可话到嘴边,却生生顿住了。
屋内光影交错,褚南殊此刻刚好挂了电话,抬眼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在沈承昱眼中,那一瞬的南殊似乎也怔了一下,随即勾起唇角,语气轻得像浮在水面的一圈涟漪:“......有劳沈先生牵挂了。”
沈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褚南殊看着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目光一转:“我房里坐坐?”
沈承昱眉梢微挑,脚步却已下意识地迈了出去。
彼时,上海的褚公馆的书房内,褚衡仁得知整条航线被废的消息,正大发雷霆。
南音闻声赶来,将房内的旁人遣走,才上前向父亲行礼。而后将雪霁端上来的茶递到褚衡仁面前,才借势开口劝道:“父亲,您要相信,无论发生任何事,我们作为您的子女,都不会弃您于不顾。”
褚衡仁看都没看那茶碗一眼,只顾着发问:“南殊去苏州三日,有她的消息吗?”
南音见他不吃这一套,只得又将茶碗放回雪霁手中,上前搀扶着父亲坐下,尽量含糊其辞:“今晨苏州来电,说南殊病了。”
“苏州的春风,也能把人吹病了?”他狐疑,“探探她这些天,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顿了一顿,又在南音答是之前补了一句:“南峤若是问起苏州港一事,不要让他知道你在调查南殊。”
褚衡仁了解这个儿子,他一心都在姐姐身上,又是这样敏感的身份。如果查南殊行踪的事情被他知道,定然又是一场腥风。
“是。”南音微微低头,还是在恭敬退下前将那碗茶留在了桌上。
这会儿苏州的天又稍稍阴了。屋内的留声机传出萨克斯低缓的旋律。
南殊将桌上雕着卷草纹的台灯打开,而后随意地坐在缎面包裹的法式沙发上,拢了拢外衣才道:“随便坐。”
沈承昱犹豫片刻,才选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低头时耳畔传来她不大明显的两声清咳,又见桌上半杯未空的姜茶,轻声嘱咐:“药喝尽了才好。”
南殊点头,难得顺从一句。
俯身握住杯梗,随手将刚才在柜子上翻到的旧报纸推去一旁。
那报纸被推的微微翘起一角,露出印刷不清的一行黑字:
“英伦骤寒,未能归葬。驻外使团成员吴某,于一月末病故,京方协助其家属处理后事。”
她没在意,沈承昱却一眼落在那行字上。
南殊半靠在沙发上,手指懒懒地拨弄窗帘的穗子,隔着帘缝偷看外头稀稀疏疏的天光:“两个月前的老新闻了,刚刚无聊拿出来看看。”
气氛像骤然凝滞。
察觉到异样,她立刻收起慵懒的神色抬眼望去:“你的脸色不太好。”
沈承昱本想用笑容遮掩过去,唇角却不合时宜的抖了一下,怎么也抬不起来。最终只能拿起桌上的杯子,捧着,却没喝。
南殊看出他眼底多出来的那一层钝色,不是愠怒,不是疲倦,而是某种根深蒂固的无力感。
她不由得向前倾了倾身子,好似想要从这幅体面克制的皮囊中,化出属于自己的答案。
沈承昱刻意错开她的眼神,还是低头笑了一下,刻意的想要避开沉重。
但那抹笑意藏得很浅,像某种遥远的旧回忆忽然浮出水面:“吴参赞,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了。他原不是什么犯大错的人,只是无辜受牵......”
他停顿,南殊却没插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这是她第一次,从他身上读到一抹利欲之外的东西。
“外交部是个很讲规则的地方。任何事情都得走程序,每一句话必须有章可循。人,像机械一样准。”
沈承昱轻轻踩上地板的缝隙,好似在试图拟合着什么:“我们每一步都严格按规矩走。写信,发电报,送证据,连措辞都改了四稿。”
“我做得足够好了。”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像没来过,但眼底却发紧了,“可那人,还是死了。甚至连尸首也没送回来。”
一瞬间,像在也压不住翻涌的情绪。
“我知道他没错,所有人都知道,可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们说‘还在程序中’,‘还要走通电确认’,‘要上头批示’……”
他咬牙,嗓音第一次带了点沙哑:“等他们批完,人早没了。”
南殊的眼神缓缓变了,沉静下去,落在他身上,像是第一次触碰到他的温度。
“那时候我才知道,有些人,是等不起章程的。”
他又笑了一下,很轻,只是这次带上了一点讽刺:“我以为站得够远,就能看清世界。后来才明白,当局外人,比死还难受。”
南殊撇过头去,望向窗外的树影摇曳,眼神渐渐迷离开来。
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个男人,也不是一直都是在掌局人的位置上。
他或许,不是她父亲那样的人。他或许,是有情谊。
“你是因为这件事回来的?”她问。
“我想看看制度之外,有没有我想要的答案。”他答道。
心头好似被线引了一下。南殊转过身,轻轻倚在桌边,原本空洞的眼中升起一丝复杂的情绪:“那你回来之后,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还没有。”他顿了顿,又道,“但……今天,离它更近了一些。”
他话说了一半,她却听尽了全部。
沈承昱走近一步。南殊抬眸,轻声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都太久,没有像个活人那样活过了?”
他望着她,没有回答。他只是伸手,落在她肩头。
极轻极稳,像是在说:“你可以停一停。”
南殊并没有躲,而是合上双眼,将脸轻轻贴上那人的掌心。
沈承昱不再拒绝,也没有试探,只是静静地,接住了那一点温热的靠近。
他缓缓抚过她的额头,指腹贴上南殊鬓边的碎发,一寸一寸轻柔的抚过。
她的呼吸尚浅,却稳稳拂在他的颈侧。
气氛刚好,沈承昱忽地移开目光,低咳一声:“抱歉。”表情沉静下来,尽力将那一瞬热意压进心底。
拿起一旁的水杯在南殊身边坐下,任由她靠上自己肩头,却只留下四个字:“来日方长。”
屋内归于片刻寂静。
在沈承昱终于将那杯子端到嘴边想要喝上一口时,却听南殊忽然不咸不淡的笑了一声。
但她不是因为轻松,只是忽然忆起,自己也曾突兀的设想过这人回来的原因。
垂下眼去,将眸中的那一点落寞掩藏,言语中带起一贯的侃意:“我还以为,你是回来结婚的。”
看眼前人垂头的模样,沈承昱的唇角不由得轻动。
半晌,才淡淡答出一声:
“也不算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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