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员刚提起笔来,便被褚南峤抬手制止。
扯过那人被血凝在一起的头发,将他的脸提起狠狠打了两巴掌才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可那人在他手中已然再没了声响。
褚南峤冷哼一声,松手时那人的头便直直垂了下去,上下弹了两下,终还是没撑起来。
随着褚南峤一声令下,电流炸响。那人猛地一颤,皮肉烧焦的味道瞬间窜满整间屋子。
丁皓昆本能往后退了一步,几欲作呕,却仍得装出镇定。
褚南峤站在玻璃后头,抬手示意,电流便停了。整个房间静默一瞬,众人齐齐抬头,都在等科长的下一步命令。
可褚南桥却是沉默,神情未动,眼睛直勾勾盯着椅上那人,仿佛在等尸体从口中再吐出些什么。
他本不想做的这么绝。但此事一旦撕开了一点口子,褚衡仁就会知道中统渗透广泛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到那时,他定会慌不择路。而出卖女儿,是最快,也最有效的手段。南殊就会像当年南音那样被一锤子卖出去,用半生痛苦去换褚家的权势尊荣。
南峤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此人三日无供,案链已断。”淡淡一声。
“哎,真晦气!”丁皓昆眼睛滴溜一转,立刻跟上领导的话,“这笔录就归内档处理,标个低密,别往上呈了。”
彼时夜已深,杭州湖心别苑静得像沉水玉。
厅内灯火散尽,秦夫人回房卸下耳坠、披肩,正要拧盏灭灯,身后却传来悠悠一声:“今天,你倒演的自然些。”
她转头,陆忠权倚在房门边,一身军装未解,雪茄抽的噼啪作响。
秦如栖骄矜的扇了两下飘过来的烟雾才问:“司令满意吗?”
“老爷子选的这个,倒真是能跟咱们家那个小狐狸过几招。”他绕到秦如栖身后,用没拿烟的手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外交官,挺矜持的,却也能拦住褚南殊的脾气。”
烟雾绕在镜前,她只得屏住呼吸:“褚老爷本是只想要我们探探沈先生,没想到今日二小姐也来了,等她回家怕是要大闹一场。”
“不会。”陆忠权笃定,“二妹喜欢这个书生,必不会为此事跟老爷子闹太僵。”
“强买强卖,又能有多喜欢?”带刺儿的话说出去,秦如栖立刻在镜中悄声观察丈夫的神色,又低眸敛去眼底的畏惧。
陆忠权低声一笑,拍了两下秦夫人的脸,粗糙的老茧硌的人生疼:“早点睡吧,我还有公务。”说罢就转身离开。
秦如栖起身,朝着他离开的方向行了一礼。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才敢叫人进来。
丫头上前凑到她身侧,弓腰将耳朵探到秦如栖嘴边时才听见吩咐声:“给大姐姐去信,说二小姐对沈先生有意......”
夜风越发紧了些,窗棂轻响,灯花爆了一下,随即归于沉寂。整座城陷入深夜的静寂中,只余檐下水珠偶尔滴落,声声入耳。
等天色泛白,远处传来第一声更鼓,自雾里慢慢将整座城敲醒。
沈承昱敲响房门时,日头刚刚冲散雾气。
第一次无人应答,手悬在半空中正犹豫要不要敲下第二次时,便见侍应生闻声朝自己的方向赶来。
“沈先生,褚小姐为您安排的车已经在楼下了。您可以用过早餐就出发。”
沈承昱掸了掸衣襟,那只本要再次敲门的手终究还是收回,不大自然的插进西服口袋。眉峰微蹙,问:“她呢?”
“褚小姐昨夜下来将您二位所有的账单结清,今早天不亮就走了。”侍应生答道。
“好。”声音发出时,沈承昱的喉咙不自觉的上下滚动。本想转身离开,却还是扯出一抹礼貌的笑:“谢谢。”
褚宅今晨格外寂静,檐角垂落的露水还未干透,白玉石台阶上却已有人影立定。
门丁恭敬上前,还没等开口询问,便见那位身着藏青呢大衣的年轻人缓缓摘下礼帽,竟比他还恭敬的先行微微躬身:“烦请通报褚老爷,贺绍卿登门致歉。”
见这人派头不小,立刻进门向褚衡仁禀报此事。
五分钟不到,门丁便带着两个小厮紧步上前。雕着繁复的藤蔓纹和对称牡丹浮饰的铁艺门徐徐展开,门后的侍者神情端正,略一躬身,既不过分殷勤,也没有半点怠慢。
车子开进前院,贺绍卿只带一名随从,便走进了褚家大门。
随从手持一只长形锦盒,淡金竹叶绣在上头,压着铜扣,极尽克制又不失礼数。
褚衡仁并未出门迎接,只在书房坐定,看似漫不经心的翻着一份晨报,眉头未展。余光瞧见贺绍卿进来,也只是略抬眼皮:“贺少爷一早来我府上,不知所为何事?”
贺绍卿早就料到褚衡仁在气头上,不恼反笑,上前几步,低头行礼。
而后从随从手中将那只盒子取回来双手奉上,语声十分平稳:“前些日子,是晚辈用权冒昧。港口检货令一出,没想到连带褚氏都受了牵连。贺某实在心怀愧意,今日特来请罪。”
说罢,手指略一抬,便将盒盖打开。
只见内中一只紫泥段陶老壶静卧,壶身刻有“清和”二字。旁边几匣君山银针,香气未露,却已有清寒之意。
“薄礼一份,敬伯父一盏清白。”贺缓缓补上一句,语气谦和,恰如其分。
褚衡仁目光略凝,却未立刻答话。半晌,才悠悠说道:“贺少爷,很懂茶道。”
贺绍卿始终维持着不争不辩的态度,只微微垂首,冒出的话却让人结舌:“都是幼时同二小姐一道读书,她指点的好。”
此言一出,厅中静了一瞬。
褚衡仁顿了顿指尖,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没回一句。
他听得出贺绍卿这是在暗示港口一事有南殊的手笔。却也看得出,他今日就是为了保南殊而来。一言一行,都在明目张胆的袒护。
原本他有无数理由能够质问南殊,可如今,竟都被这个年轻人三言两语给掩了过去。
见褚衡仁半天没出声,贺绍卿便将那盒子轻轻放在了桌上,四下张望,开口问道:“二小姐今日可在?我有一巧物,想要亲自赠与。”
话音刚落,便听小厮敲门。褚衡仁心下愉悦。他本就不想在贺绍卿面前多提女儿,立刻打算借此机会直接请他出门。
于是故意不接贺绍卿的话,先叫小厮进来。可千千万算他也没料到,小厮竟是来通报这事儿:“老爷,二小姐回来了。”
贺绍卿闻言眸光一闪,轻笑道:“伯父既不便多言,不若容我当面与二小姐言语。”
此话不轻不重,是请示,却又带着执念。
褚衡仁半点未动,仍端着晨报翻过一页,像是根本没听见贺的请求。良久,才将那报纸平平搁下,温淡道:“贺少爷既然带了礼,也说了情,心意我这儿记下了。”
眼神盯于贺绍卿眉上三分,生出几分威胁的意味:“至于我那女儿……她素日爱静,不喜见客。”
语气温和,却没有留一丝转圜。
贺绍卿的眉峰动了动,半晌没答复。
气氛压至顶点,终还是他先低下头。讪然一笑,自口袋中掏出一个扁长的盒子,乌木打磨的边角在贺绍卿的掌心映出温润光泽。盒面不起眼,却缀着一抹极细的掐丝云纹,泛着微光。
他将盒子放在褚衡仁面前,打开后才欠身道:“前些日子晚辈偶然得了此物,想着二小姐喜爱读书,此物或许合她眼缘。还请您转交,权当拙赠,聊表心意。”
褚衡仁顺着贺少卿的动作移过眼去,一只掐丝珐琅书签正规矩的躺在丝绒盒底。
未有动作,但态度却稍稍缓和了几分:“贺先生巧思。”
“褚伯父谬赞。”他只笑着低头。
褚衡仁只觉得此人心思过重,言语得体却笑里藏刀,实在不宜多言。于是抬手,指腹在桌案上轻敲两下唤道:“来人,送一送贺先生。”
虽然没见到南殊有些遗憾,但贺绍卿此行也算达到目的,于是不再多言。欠身致意后,便随侍者离去。
原本今日已不做他想,却在廊角转折处,与一道熟悉的身影撞了个正着。
褚南殊正自院门方向而来。未着华丽珠饰,只着一袭墨色短褂,面色如一面静水。
看见贺绍卿的一刹那,褚南殊的眼里没有一丝惊讶,只浅笑问候:“贺先生还没走?”
他一时语塞,没接上话,半晌才又低头一笑,戾气全无:“专程来的,自然要等一等。”
南殊本想再客套两句,却见南音自走廊尽头携着一众侍女前来。
她忙别过脸去,向贺一欠身,而后从他身侧走过,只留下一道掠影。
贺绍卿站在原地,眼神一寸寸追随她离开的背影。
“南殊......”南音小跑两步想追上妹妹,却刚好走到贺绍卿面前。家事不好叫外人听太多,必得先打发了他。
于是便在贺的面前停下脚步,做出请的手势,压下声音温和道:“贺先生,我送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