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南音的亲自开口,贺绍卿也只有配合出门的份儿。
而南殊则是紧着步子拐上楼梯,纵使听见大姐在楼下唤她也没回应。毕竟刚才那声呼喊,温柔得太不真实,像多年雪藏的刀锋忽然开刃,叫她背脊发凉。
随手将外衣搭在沙发上,拢开鬓边的发丝,顺手将簪子搁在床头。
这么多天过去,她终于真正躺了下来。身子陷入柔软的锦缎床褥中,目光望着天花板,闻着枕头上幽幽的檀香。侧身蜷起一条腿,将被角轻轻扯来盖在胸前,这才缓缓合上眼睛。
只是刚静了不到五分钟,就听见门口传开细细的敲门声。
南殊没答话,装作睡着。
这个宅子里的所有人她都不想见,她只想自己安静一会儿,也趁没人看见,好好想想那道藏在大姐慈悲面孔下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毕竟昨日之事发生在陆家,褚南殊实在不相信里面没有南音的授意。
可她却忘了还有一个人,不属于“大人”的世界。
“姑姑!”奶娃娃的呼喊声如同水滴落入沉井,瞬间在空气中激起涟漪。
她叹了口气,坐起身,低声应道:“进来。”
门立刻被打开,小姑娘哒哒几步就扑到床边,一头撞进南殊怀里,双手紧紧圈住她的脖子。
南殊骤然被这股小小的温度猝然包围,一时间竟不知该将人推开还是抱紧。
“姑姑。”那一声软糯的呢喃,叫的南殊心都化了。
“昭妤,怎么没睡午觉呀。”她细心的将孩子鬓边的碎发抚至耳后,指腹轻轻捏了捏褚昭妤软嫩的小脸。
小姑娘紧紧地贴着她,含糊应着:“做了梦,梦见姑姑要走。”
南殊微怔,低头望她,却见孩子一双眼亮晶晶的,带着梦中未醒的情绪,依旧环着她脖颈不肯撒手。
“谁跟你说我会走?”她轻声问。
昭妤歪过头去刚要说话,就被笃笃两声打断了。声音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节奏。
抬眼便看见南音站在珠帘后,目光温和:“孩子吵到你了,我来带她回去。”
说罢没等回应便走进来。可她也并未伸手去牵昭妤,而是自顾自坐到了对面软椅上。
南殊自然明白,她这就是借孩子为由进门,要同自己辩长短。于是没出声,只低头替昭妤整理裙摆,轻拍了下孩子的额头道:“叫梅香带你回去睡觉好吗?”
而后不容置喙的发话:“梅香!哄小小姐睡午觉。”
梅香伴着珠帘轻响进来。南殊回家之前特意派了车去璇畅居接她,这会儿进门连制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套新的,就赶来小姐房里等吩咐了。
她利落的上前将昭妤从床上抱下,昭妤也自然的将胳膊盘上梅香的脖子。
姐妹二人默契的没有说话,只等关门的声音传来,南音才率先开口。声音如同多年无风的湖面,感情却十分真切:“南殊,无论如何你要相信,大姐希望你幸福。”
“大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婚姻究竟是什么?”借此机会,南殊终于将压在自己心头多年的问题问了出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褚南音与陆忠权从未有情。两人的结合,更像是一人买下华丽的衣服,另一人握紧趁手的武器。
十年来,说是同舟共济未免虚妄,说是貌合神离却又太轻巧。唯一受益的,大概只有褚衡仁这只老狐狸。既得了高官女婿的扶持,又将女儿留在膝下,替他安抚这座府邸的每一分暗流涌动。
南音确实只浅笑一声:“婚姻的意义,并不只局限于情爱。我不过是把自己的余生幸福,换成了选择的权力。”
“大姐,这太不值了!”每每说起此事,南殊都忍不住替姐姐报冤。她纵使猜到昨夜牌桌一事南音难辞其咎,却还是心痛于姐姐的遭遇。
“南殊,我与你不同。”一步步走到床边,目光停在南殊刚随手放在床头的那支,镶着玻璃种翡翠的法蓝簪上。这是璇夫人留给她的数箱物件之一,随便一件,都是令人瞠目。
“璇夫人留给你的一切,足够你安身立命。可我什么都没有,能押的,只有婚姻。”她借此物提起褚衡仁这辈子唯一的正室璇夫人,并非拈酸嫉妒,而是故意将南殊抬举到自己之上。
语气却在轻叹一声后急转直下:“可有时想,我们又是一样的。到今天,谁都没能逃出父亲的五指山。”
南殊听罢,这才终于将面上的最后一点提防收了起来。无论南音今日这番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别有用意,但是此刻,她们两个人都不过是褚衡仁天平上的砝码。至于谁重谁轻,又有何分别?
“我这一生,已经没有其它退路了。但大姐真心希望你能够逃出去,去过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南音缓缓坐到她的身侧,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沈先生是个稳重的人。虽不多情,但懂分寸,识进退,必做不出不敬妻室之举。”
顿了顿,探出指腹轻轻顺过妹妹掌心的一线温度,而后话锋一转:“最要紧的,是他的身份。他能给你谋求到的,是一份在这乱世中旁人给不了的太平。”
南殊思索良久,再抬眸时,眼里多了几分无奈的混沌。她知道,自己和姐姐并不是同一种人。南音为了自己想要的,能够虚与委蛇做小伏低,但是南殊不行。
她并不奢望爱情。在褚家风起云涌的日子中生存下来,父母早将婚姻的丑恶在南殊面前尽数撕破。
褚南殊清楚,像她这样的人,一出生就注定是他人在谈判桌上用于交换的筹码。她不信联姻能救她,更不信婚姻能为她遮风挡雨。
但既然无法撕碎规则,褚南殊就要做那个让规则为自己转向的人。她要的,是沈承昱这样有身份的人走下高位,心甘情愿的把一颗心掏给自己,将出路双手奉上。不为褚家,只为她这个人。
南殊将手从姐姐的掌中抽出,语气平静,却不容质疑:“大姐,您的话我听见了。但我的私事,请你不要涉足,谢谢。”
这最后的两个字咬得极轻,落在南音耳里,仿若一场仪式的最后一声钟响。
“罢了。”话已至此,她知道今日再说无益,便又打温情牌,“这些日子事情不少,你也许累了。等你休息好了,咱们一家人出去散散心。”
“好。”南殊点头。
南音也微微一笑站起身,转身离开后,便只剩珠帘切过光影。
走廊另一头的卧房里,却盈满温暖安宁。
昭妤一进屋就要往床上爬,却被梅香拉住,抱到一旁的沙发上。
“小小姐先脱鞋。”说着,梅香便单膝跪到昭妤跟前,将那方口小皮鞋轻轻脱下,而后搓热双手,捂热两双小脚后才将孩子抱进被窝。
“梅香姨,你说二姑姑会结婚吗?”昭妤钻进被窝后也不大老实,抱着洋娃娃像条鱼一样来回挪动,“二姑姑会跟沈先生结婚吗?”
“快睡吧。”梅香帮昭妤掖了掖被角,故意撇开话题。
可昭妤还是自顾自的说:“爸爸跟二姑姑一样大,她要结婚了,是不是爸爸也该结婚了呀?””
虽然童言无忌,但梅香听到这儿,还是不免的呼吸一滞。眼底酸涩,却还要压着声音极力隐藏:“小小姐,我只是这个宅子的下人,主子的事,实在不好多说。”
“好吧。”昭妤撇了撇小嘴,将被子拉到下巴的位置闭上眼,“你拍着我睡。”
“是。”梅香上前两步半蹲在床边,一下一下数着节拍轻轻拍在被子上,直到听见均匀的呼吸声才停下手来。
站起时脚下虚浮,不敢出声,只得紧咬下唇缓了许久,才走出门去。
晚饭时分,诸位都已落座。
褚南彻自打伤人后就被南音下令关了禁闭,今天禁足刚解。关在屋里又气又急,十天没吃上一顿好饭,只盼这顿晚餐呢。
从坐下就一心想着等父亲动筷,自己好饱餐一顿。可褚衡仁却拿着筷子半晌没有动作,眼神在两个空位之间来回移动,冷声问:“南殊呢?”
“南殊病还没好。”南音赶忙圆话,“我叫人准备了清粥小菜,晚些时候送到她房间。”
银镶象牙筷落在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褚衡仁声音不大,却震慑之意十足:“南峤,去请你姐姐下来吃饭。”
“父亲我......”褚南峤本想推脱,可话还没说半句就被**裸的打断。
“在褚家,每个人,都必须坐在这张桌子上吃晚餐。”
这句话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三个孩子的心底,融于血脉之中,冷的彻骨。
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南峤起身上楼,敲响南殊的房门:“姐,你醒着吗?”
屋里没有回应,他直接推门进去,又止步在珠帘前:“父亲叫你下楼吃饭。”
“不去。”帘内传来褚南殊翻身的声音。
“你躲什么呢?”褚南峤三两步上前打开床头灯,又顺手拉下姐姐脸上绣着金梅的丝绸眼罩,“这件事是上头的命令,贺绍卿下令查岗港。你不过是恰巧在苏州,好心好意配合调查。父亲怪不到你头上,也罚不了你什么。”论颠倒黑白,还得是褚南峤的巧嘴。
但褚南殊才不买账。她明白,楼下等着自己的,并非是对航线一事的直接问责。比起这件已经无力回天的事,他们更在乎自己是否能顺利被卖进外交官的家门,给褚家换来新的护身符。
她厌倦了那些含蓄的暗示与探究的目光,仿佛她的命运早已被曝在灯下,供人评估。
眉头微皱,嫌灯光刺眼,又把眼罩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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