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昱。”南殊轻动指尖,按在他潮湿的掌心,“我母亲去世后,我做的唯一一件顺从父亲的事,就是嫁给你。”
“我知道,我明白。”沈承昱紧着回答,生怕晚了一秒,她就会说出什么叫他无法接受的话。
南殊的眼角抽搐一瞬,到嘴边的那句“你不明白”,被他掌心越来越高的温度生生压下。
对上沈承昱镜框下那双始终沉寂的眼,她被冷得半晌说不出话。
这些如外交辞令般避重就轻的话她听累了,也不想再假装糊涂下去。
用力将手从沈承昱的指间扯出,骨节上传来一阵麻木的疼。对上他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错愕,南殊竟觉得莫名欣喜。
“是我错了。”她轻飘飘地吐出一句,便斩断了二人之间的所有可能。
倒没有觉得有多疼,只是心口被扯出的那一块空洞漏着风,叫人从内到外得冷着。
她看见眼前人的嘴巴动着,好像在说些什么,但她却什么都听不见,南殊只看到他急于证明的神情。
那透露出的不是爱,不是珍惜,而是一种特别的挫败感。是人在要失去一件原本势在必得的东西时,极力争取,极力证明自己的模样。
这种神情南殊太熟悉了。
在她与沈承昱签订婚书时,她的父亲褚衡仁就是这副模样。这桩婚事明明是他极力促成,但偏偏在南殊主动说要签字画押时出面百般阻挠。
她明白父亲的用意,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她选择出嫁的原因并非是他想要的。
且比起褚衡仁,南殊更加知道沈承昱那时的心思。他是带着目的回到上海,只要成功娶到自己,就能给沈父交上完美的答卷。
可她明知如此却还是选择了相信,相信他能带她离开褚家这座笼子,离开那些痛苦不堪的旧事,给她一个崭新的未来。
可到这一刻,南殊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沈承昱和褚衡仁是一样的人,只会在她顺服的时候给出源源不断的宠爱,而在她需要确切答案的时候选择震怒或是逃避。
她母亲用死,都没能教会她的道理,在这一刻清晰的摆在南殊面前。
她没管他的长篇大论,只捻起手包的银制手柄,推开锁扣,从中取出那只红绒戒盒,轻轻推到沈承昱面前。
这就好像一个开关似的,将他所有的话叫了停。
眼神中那份想要辩解的急切骤然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
他的喉咙哽了一下,似艰难咽下了什么,嗓音沙哑起来:“南殊,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我的需要和你的责任之间,你总是选择后者。我很累了。”
她避开沈承昱的眼,将目光停留在那盛着白水的玻璃杯上。里面的倒影映出前面戒盒的红,如血般散在水里。
“所以,我的爱到此为止。”
南殊说得极淡,不带一丝生息,将流动的空气都断了在这强烈的死意中。
沈承昱望着那只熟悉的戒盒,想要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可手臂却好似被无形的线牵着,无论如何都无法靠近。好似他只要触碰一下,这件旧物就会随着他们的关系烟消云散,再无回旋的可能。
灯光映在桌面的玻璃上,反射出的冷光覆住两人之间的空隙,明亮又残忍。
南殊缓缓收回目光,起身,椅子与地板摩擦出的轻响,却也没换来她片刻犹豫的目光。
径直走下楼梯,门口送她来的车子还等在那。
南殊拉开副座的门上车,南峤侧过脸去,看见她无神的眼,刚要开口,就被南殊拦了下来。
“别问,先开车。”她目视前方,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他在楼上,能看见我。”
南峤顺势抬头,朝街对面欧式建筑的楼上看去。纵使窗格紧密,沈承昱的身影半掩在墨绿色的窗帘后,他也一眼就把人找了出来。
他以为沈承昱会追下楼,故意在发动车子前停了片刻,可楼上的身影丝毫未动,好像贴在那窗户上的画一般。
南峤见状也不再犹豫,一脚踩下油门,将车子驶离了喧闹的街口。
外务署的大楼在身后越退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不知走了多久,南峤耳畔骤然迸发出急促的哭声。那音调闷得发颤,伴着几阵无力的嘶声。
他不忍心转头去看,只牢牢握住方向盘,把车开得更稳了些。
快到褚公馆门口时,那哭声渐渐熄了。南峤偷偷斜眼过去,见姐姐正低头脱着被泪水浸湿的手套。那纤白的手露在外面,染成红色的指甲耀目夺眼,到给了南峤开口的勇气。
“姐,你没事吧?”他先试验性地问了句。
“没事。”南殊将手套叠好放进包里,声音还带着几分水意。
看她神色有所缓和,南峤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其实依我看,沈承昱这件事情还没有问清楚,你又何必急着走到这一步?”
南殊没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前方向后退去的道路与街景。
南峤知道她没听进去,却还是想劝:“而且就算是真的,他在你之前真的有过孩子,那......”
“你闭嘴!”南殊斥责他的这一句,听不出半点哭腔。
她不需要旁人劝她这些。因为真正叫南殊决定离开的点,根本不是沈承昱的旧事,而是他明知会伤害她,还是决定隐瞒下去的态度。
可是南峤不明白,他觉得只有背叛才会叫女人伤心到这种地步。
且他也是个十几岁就荒唐的人,在这种事上,倒是很能共情沈承昱的处境。
所以次日傍晚回家,南峤看到在门房苦苦求见的沈承昱,还跟他客套地问了声好。
进门后果然不出所料,南殊和南音二人都坐在厅里,一个苦口婆心地劝,一个言不由衷地应。
南音手里端着的茶,直到热气散尽都没来得及喝,只顾着劝:“你若是真不在意,那也就罢了。可若是面上无事心里还暗暗想着,时间久了五内郁结,是会伤胎的。”
南殊姿态端正地坐在一旁,指尖轻轻摩挲于膝上。看似乖巧,实则眼眸低垂着,半点都没听进去。
南音顺势把茶盏往边上一放,与南殊又坐得近了些:“你既然决定生下他,就要为你的选择负责任。男人是靠不住的,孩子总要有人护着。”
屋内静了一瞬。南峤四下观察,觉得也没人会再说话,于是试验性地问道:“大姐,沈先生在门口等着,您不出去见见?”
“刚出去见过了,他不肯走,我也没有办法。”
“那我去说说。”也没等姐姐答应,南峤就先一步出了门。他今天收到了些有趣的消息,倒想当面问一问姐夫。
沈承昱从门房的窗户看见他步履匆忙地朝自己这边来,还觉得奇怪。以为他是要出门,没想到就在自己面前站住了脚。
上来第一句话就是:“姐夫,我理解你。”
给沈承昱搞得一头雾水,不由得退了半步:“南峤,不是你想的......”
“不用说了,我都理解。”南峤打断他的话,真诚握住沈承昱的手,“年轻时候谁没冲动过?”
“你不要胡乱揣测!”沈承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刺激,一贯平静的音调陡然拔高几分,却又突然意识到什么,即刻禁声。
这根本不是一个弟弟纯粹的共情,褚南峤是在套他的话。先抛出一个默认前提,看他是着急否认,还是心虚认下。
而南峤眼底闪过的那一抹了然于心的笑意,更加印证了沈承昱的猜想。
他猝然松开褚南峤的手,眼底覆上一层凌厉的阴影。
南峤见状,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只将空了的手放下,后退一步换了神色:“你出使英国的时候曾有一位姓吴的同僚,后来在党争中不幸离世。对吧?”
闻言,沈承昱的神色骤然一紧。此人他机缘巧合下同南殊提过一次,就在璇畅居内。
她那日因为在码头淋雨病了,他去她的房间内看她,桌上的报纸刚好写了这篇报道。
沈承昱顿了片刻,才从回忆中抽身道:“他的死讯曾登过租界的报纸,我们都很惋惜。”
他拿公开信息作答,倒的确聪明,不过褚南峤查到的远不止这些。他抬眼,将其冷冷审视一番:“他是你的表哥,是你母亲的亲侄子。”
为防沈承昱反驳,他干脆没有反问,而是接连不断地说:“他死之后,你代沈家出面经营的那家英华洋行曾转出一笔巨款,到北平的一个私人账户。后来这间洋行与褚家合作,我父亲注资不少才把账面填平。这笔钱,你是帮谁在善后?”
话音落下,门房内一时寂静。
褚南峤故意在此刻停顿,锐利目光中仿若刀子般闪着寒光,试图从面前这张伪君子的脸上剜出真相。
“褚先生在说什么?”沈承昱挑眉,只是偏头冷笑一声,“我倒是不明白了。”
“别急,听我继续说。”南峤抬起双手,将他的故作冷淡隔在原地,“后来你回国,第一件事就是来上海娶我姐姐,在此之后你再也没有回过北平。”
他抬眼,向前逼去半步:“沈先生,你在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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