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附近那家"姑妈豆花"的招牌已经有些褪色，夕阳还未完全沉下，店主却早早点亮了灯牌。泛黄的灯光从老旧的塑料灯箱里透出来，在渐暗的街道上晕开一片暖色。
蓝榆面前摆着第三个空碗，冰椰奶豆花的残渣挂在碗边。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正要喊第四碗时，陆瑾皱起眉："可能是光吃豆花吃不饱，我给你点份鱼蛋面要嘛？"
"要的。"蓝榆吸干碗底最后的豆花，"再来份咖喱鱼蛋。"他眼睛亮晶晶的，"陆瑾，你从哪挖到这种宝藏小店的？"
陆瑾起身去前台加单，回来时道："认识几个搞电脑的大佬，他们常来这儿吃夜宵。"
"说起来，你不是泉城本地人嘛，我以为老城区你都逛遍了。"
蓝榆用勺子刮着碗壁，道："那没有，我老家以前在泉城周边的乡下。虽然搬过来二十多年了，但放假都得在老爹店里帮忙，对老城区哪里有这么熟。"
鱼蛋很快端上来，服务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冲陆瑾笑道："小同学，难得见你带朋友来。"
两人穿着泉中标志性的蓝色POLO衫，在人来人往的小吃街上格外醒目。陆瑾是个内敛的，和这位小姐姐虽然认识，但却也不熟络。此时颇有捂脸转身的冲动，也不知道如何答话。
蓝榆看穿他的窘迫，解围道："姐姐好，我叫蓝榆，你们家的豆花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了。"
"鱼蛋也是招牌哦。"姑娘眨眨眼，哼着歌回了后厨。
"她居然认识你？"蓝榆撞了下陆瑾的肩膀，"可以啊，陆瑾。"
陆瑾偏头，余光中见店员已经走远，小声嘀咕道："招揽生意的手段罢了。"
蓝榆噗笑一声，"你这人真较真。成年人的世界，谁不是逢场作戏？"
陆瑾抬眸，定定看他：“那我们呢？”
蓝榆把最后一口豆花吸得滋滋响："你要愿意，咱俩做一辈子兄弟。"
陆瑾睫毛颤了颤，划到嘴边，又低头假装看手机。蓝榆尝了口鱼蛋，赞了句好吃，又夹起颗鱼蛋递到陆瑾嘴边，"尝尝？"陆瑾张嘴接过，鱼蛋Q弹软嫩，一时间满嘴都是咖喱的咸香。
吃完饭才发现，距离晚读开始的时间已经很紧迫。两人踩着夕阳投下的碎光，向校区狂奔而去。终于踩着最后一声铃响，刷卡冲进校门。陆瑾弯下身，捂着肋骨，险些喘不过气。
蓝榆却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笑，霞光给他侧脸镀了层金边。风过林梢，少年逆光而立，T恤被汗水贴在背上，像幅被定格的油画。不知为何，这一刻如此深刻地印在了陆瑾的脑海里。
回到教室时，还是迟到了好几分钟。陆瑾低着头从后门进去，今天的晚读，教室里没有老师值班，这让他微微松了口气。陆瑾翻开自己的数学题集，开始看看哪些适合打基础，明天给蓝榆送去。
回宿舍后，终于得闲，陆瑾看了眼手机。父亲收到他的成绩单后，给他发了句再接再厉。想了想，陆瑾回道谢谢爸爸。
突然想起什么，他点开那个黑白望远镜图标的APP。屏幕里出现自己卧室的夜视画面，灰白的床铺轮廓寂静如墓。把录像倒回几天前，调到最大倍速。只有窗帘的光影如潮汐涨落，却始终没任何人影出现过。
陆瑾放下手机，拧了拧眉心。
这时他的两个舍友都洗完了澡。再不去洗澡，只怕又有个故意深夜洗澡，打扰舍友休息的罪名扣在自己头上。他只得匆匆搭上睡袍毛巾，进浴室去了。
清晨六点，先是被突然亮起的刺目的白炽灯光惊醒，接着广播里传来慷慨悲歌的起床铃声。不知道为什么，泉中的教导主任们喜欢把强军战歌作为起床铃。陆瑾挣扎着起身，在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包围的阳台开始洗漱。睡眠不足让他的精神有些崩溃，看着眼前有些重影的防护窗，只觉得这地方真像个监狱。
据说泉中在建国前就已经建校了，悠远的历史给了它独特的文化，比如满墙的优秀校友，也比如年久失修的宿舍，再比如大清早的晨读，再跑操，再早读三部曲。
陆瑾的身体实在经不起这种折腾，他常常会在晨读的时候偷偷睡着，又在睡醒后的早读时偷偷刷理综题库，当然还是最好不要被值班的语文或英语老师们发现。
终于是熬完了今早的晨读、跑操和早读，陆瑾方才得闲，从桌底摸出罐装小米粥。金属拉环"嗤"地一声响，甜香丝丝缕缕飘出来。这是小卖部里他最喜欢的单品，虽然冰凉，但能抚慰空荡的胃。
他刚咽下第三口，八点的上课铃声响了，数学老师踏着铃声走进教室。陆瑾又猛喝了一口，在老师转身前，迅速把罐子塞回桌底，再顺手擦掉沾在嘴角的一点米浆。
第一节是数学课，那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夏天永远穿着海澜之家的POLO衫，冬天则是海澜之家的皮外套。开口语调总是非常的缓和，似乎是个很温和的人。但他也从不和学生走得太近，一下课，便缩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不出来了。
在陆瑾看来，泉中的教学水平普遍不错，如果还是个不会阴阳怪气的老师，那便是非常之好了。因此，数学课可以排上他最受欢迎课程的榜单前三。但在大多数的一班同学看来，这位数学老师就显得太沉闷木讷了。
中年人平静的摊开教案，以同样平静的口气道：“相信大家昨天已经收到月考试卷了。”教室里传起一片唉声叹气，他继续道：“我们班这次月考的数学平均分是年级第一，比第二名的班级高了20分。”
众人的沮丧一扫而空，大家都欢呼起来。
中年人推了推眼睛道：“这次数学满分的同学有两位，分别是陈浩同学和陆瑾同学。”
掌声从陈浩的名字响起时开始，到陆瑾的名字出现时戛然而止。
中年人似乎没有察觉到氛围的变化，自顾自从选择题开始，讲解高频错题。一时间，屋内都是沙沙的纸笔声，众人都低头订正试卷。
专注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陆瑾一直猜测数学老师是不是总是在提前看表，只见他又一次在倒数三十秒的时间里讲完了最后一小解，说了句：“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便踩着下课铃声扬长而去。
陆瑾心道，分秒不差，不愧是学数学的。
他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看着满是红黑交错的注解的试卷，心想这卷子给蓝榆，他应该能看懂了吧，比这更详细的知识点拆解，他也实在写不出来了。
这时，身旁一道嗫嚅的声音想起，“陆瑾，最后一道大题的解法，你都听懂了嘛？”
说话的人，是他的同桌，叫做郑海。自从班主任像点兵点将似的把他们分到一起后，除了最初交换过名字，两人几乎零交流。
郑海是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手掌肉乎乎的，连握笔时指节都陷在软肉里。陆瑾从未见他和任何人呛声，对自己这个异类，更是恨不得闪出十万八千米远。
听到这声音，陆瑾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定了定神："我的解法和老师的不太一样。"顿了顿，又补充，“你是想听我的解法还是赵老师的解法？”赵老师就是他们那位数学老师。
郑海似乎有些紧张，又像是害怕，只道：“都行吧。”
陆瑾道：“那我两种都讲讲吧。”
这时坐在郑海后排的男生突然用笔戳了戳郑海，“你问他干嘛呀，他会个球。快去问浩哥呀，浩哥还是咱们班总分第一呢。”
郑海的脸开始涨红，道：“那我还是去问浩哥吧。”说罢，扯过卷子起身走了。
身后的男生嘿嘿地笑了。
陆瑾觉得无语，但又有些烦躁，他咽了口唾沫，强压下去。见桌边的水杯空了，便起身去讲台旁的饮水机接水。
谁知刚刚拧开水阀。语文老师晃着灰白参半的头发进来了。瞬时，一小群学生围了上去，开始讨论这次的阅读理解是不是太变态了。
语文老师顶着发福的肚子，笑道：“这种难度就不行啦，你们还是要多练，做阅读理解是有技巧的。”话音未必，此时他站立的位置恰巧正对着讲台边接水的陆瑾。顿时话锋一转。道：“今早广播的早间新闻大家都听了吧，F大化学系的学生在饮食里投毒，毒害自己的同学，导致被害人死亡。”几个女生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老师意有所指地扫视全班，道：“我早就想同你们讲啊，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说不准哪天，就有人在我们班饮水机里面投毒呢，大家要有防范意识哈，小心那些害群之马哈。”众人纷纷点头。
陆瑾的指节死死卡在保温杯口，用力到指尖泛白。半晌，他缓缓喝了一口水，走回了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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