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窈在看清那东西的瞬间豁然起身,顿了片刻,又在关雁门审视的目光中,慢慢坐了回去。
她揉了揉眉心,从那团被揉皱了的琴谱中,将那枚铁扳指捏了出来:“贺惊涛都告诉你了?”
关雁门摇了摇头:“他什么都没告诉我。”
“那你将这扳指拿出来做什么?”
关雁门笑笑:“因为我确定这东西和进宝镖局有关了。”
“京中御史台、檀口将军府,还有那个突然出现在南疆异姓王庶子昆济山身边的覆面谋士,都在进宝镖局的势力范畴内吧?”
“甚至进京路上,我遇到的明月刀秦望月……”关雁门的指尖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了敲,“应当都与进宝镖局脱不开干系。”
殷窈沉默了一会儿:“何以见得?”
这就是承认了。
关雁门笑起来:“当一件事的个中环节过多,就很容易出错。”
殷窈垂眼,回想了一下自己经手的所有事情,微微摇了摇头:“我并不觉得我的计划有什么疏漏。”
关雁门赞成:“您的计划确实没有疏漏。”
“或者说,不止你的计划没有疏漏,”她将那团皱皱巴巴的琴谱收回掌心,慢条斯理地整理起来,“镖局老板的整个计划都很完美,环环相扣,没有疏漏。”
“我虽是个爱管闲事,遇到不平事就想掺一脚的人,但是我师父一直在我耳朵边上叨叨,说江湖朝堂两不相干,遇到和朝堂沾边的事儿就赶紧跑,我为了不让他老人家操心,在江湖上浪了三年,都在绕着官字头的事儿走。”
“但那封要送给‘余止戈’的、报酬高得吓人的信,好死不死在我钱袋被人摸走,穷得快喝西北风的时候,被镖头递到了我面前。”
“然后就是那封未注明暗杀目标的暗杀令,刺杀地点刚好卡在我要走的那条路上,依旧是高得吓人的酬金,和低得不符常理的挂令钱,是生怕我不接。”
“而且我怀疑,即使我五年前没有接那封信,我也会遇到章云烽的,即使我前几日没有接这个暗杀令,我最后也会进京的,毕竟他的坑都挖好了,我这个猎物不往里跳怎么行?”
“我回头想想这一路上发生的事,这人一直在通过众人之口、各种细节告诉我,江湖与朝堂间有些解不开的矛盾。”
“我原先以为这矛盾只与二十五年前,我庄姨一刀捅死了南疆异姓王,打乱了皇帝在南疆的布置有关,现在想来,事情绝不会这般简单。”
“我越跟着这人的计划走,就越觉得江湖朝堂之间的关系诡谲莫测,加上这人设计每个环节,都与我相熟的人扯上了关系,他就算准了我放不下这些照顾我长大的长辈们,会跟着他下的钩子往前走。”
关雁门抬起头,朝殷窈笑了笑:“你看,这人聪明的很,他不仅擅长谋篇布局,还擅长揣测人心,为了防止计划出错,还都设置了补救措施。”
“这么厉害的人,他的计划怎么会出问题呢?”
殷窈皱起眉:“那问题出在哪里?”
“就出在他的计划没有问题。”
关雁门勾了勾唇角,将那张琴谱推到了殷窈面前:“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就是他准备的‘补救措施’吧?”
“我只要进了京,就必然会在他的安排下遇到章云烽,然后就会住进镇北侯府。”
“但是这里有个很大的变数,我不一定会住到主屋里去,如果我没有住进主屋,那他准备的那本写了‘余止戈’的书,也不一定会被我看到。但我觉得,像他这样缜密的人,必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殷窈表示理解:“对,所以呢?”
“所以在他无法决定我会住进哪个屋子的情况下,为了万无一失,他会准备很多本这样的琴谱,很多本写了‘余止戈’的书,在每个可能住人的屋子里,都放几本。”
殷窈皱眉:“你怎么知道?”
关雁门奇道:“我每个屋子都逛一遍不就知道了吗?这又不难。”
殷窈神色复杂:“你就为了一个猜想,去把镇北侯府里的每个屋子都翻了?”
关雁门先点了点头,随即又补充道:“也没有每个屋子都翻吧,主要翻了几个装饰得漂亮一点的屋子。毕竟这人都能模仿章云烽的字了,应该也挺了解章云烽的。”
殷窈没明白只翻装修好看的屋子和了解章云烽之间有什么关系,露出了一个很疑惑的表情。
关雁门“唉”了一声,表示怎么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不懂:“章云烽不是让客人住破屋子的那种人,更何况这客人不是别人,是我。”
殷窈的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干笑一声:“哈哈,原来如此。”
关雁门略一颔首。
“不对。”殷窈在脑子里把关雁门的思路从头到尾跑了一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的思路确实没有问题,但这些也只够推测出,这些事都是同一个人布局的,你为什么会把这个人同进宝镖局联系起来?”
关雁门:“因为‘进宝’镖局啊。”
殷窈没听明白,拧着眉“啊?”了一声。
“嗯,”关雁门点了点头,“我原也没往这个方向想,直到昨晚,章云烽那个亲兵说起自己侄子的名字的时候,提了一句止戈为武,我就很自然地开始跟着这个思路拆字。”
“我原本只想试试看,能不能把‘余止戈’的‘余’拆出什么东西,但是拆了半天,什么也没拆出来,我本以为这个想法行不通了。”
“然后我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进宝镖局。”
“‘进宝’镖局,进宝。”
关雁门垂眼,手指在桌上横平竖直、端端正正地,写了一个“贺”字:“进者,加也,宝者,贝也,进宝者,贺也。”
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制定这个计划的人里,要有人清楚我的身手,了解我的性格,知道我的行踪……”
她抬眼看向殷窈,露出一个略有些苦涩的笑容:“你说巧不巧,我认识的那些人里,刚好有个姓贺的,我半个月前才给他写过信,告诉他我从益州回来了,接下来准备一路往东北走,趁着春色将至,去江南看看。”
“而且我刚才把扳指拿给你,你第一句话,问的也是我师父是不是告诉了我什么,”关雁门抬手,揉了揉眉心,“我不想怀疑他的,但是证据都摆在我面前了,我不信也得信。”
殷窈听完她说的话,将那扳指转了一圈,对着烛光打量了一会儿:“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关雁门盯着那张写满批注的琴谱,扯了扯唇角:“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等章云烽离开京城,我就回寨子一趟,把所有事情都问清楚——他究竟是什么目的,究竟与朝廷有什么恩怨,为什么什么事儿都瞒着我。”关雁门将那张琴谱压压平,折了折,收进袖中,“这些我全都要问清楚。”
殷窈点点头,表示赞成:“确实该问清楚。”
“所以,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殷前辈。”关雁门理了理袖子,抬眸看向殷窈,“进宝镖局非要拉我入局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殷窈没想到她还能记起来这一桩,愣了一下,无奈道:“你不是都知道这些事幕后的人是你师父了吗?你回去问他不就行了?”
关雁门摇摇头:“我只知道制定这计划的人里有我师父,我又没有说幕后的人是我师父。”
殷窈不解:“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关雁门摊手,“打个比方,现在一个执棋者,他边上站了个观棋者,这个观棋者很爱多嘴,老指指点点的,告诉执棋者你应该这样下你应该那样下,此二者都能影响棋局,但真的能决定这枚棋子放到哪里的,还是捏着棋子的那一位。”
“观棋者或非幕后人,”关雁门慢条斯理道,“我是我师父带大的,这老头虽然嘴里十句有八句是假的,但他对我很好这件事绝不是假的。”
“他把我一脚踢出寨子闯江湖之前,一天要叨叨我八百次,不要碰朝堂事,不要碰朝堂事,我不觉得他不是嘴上说说,他是真不想我和朝堂沾边。”
“所以这个计划里,非得把我拉入局的人,一定不是他。”
殷窈静静地凝视了她一会儿,试图从关雁门的眼中看到一丝迟疑的情绪,但是很遗憾,关雁门的目光十分坚定,里面没有一点动摇。
殷窈无奈一笑:“人都是会演的,你这么相信他?”
关雁门摇摇头:“我不是相信他。”
她语气笃定、掷地有声道:“我是相信我自己,朝夕相处十八年,他于我亦师亦父,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
殷窈一愣,随即轻叹了一口气:“好吧,好吧。”
她站起身,将扳指放到桌上,往关雁门的方向推了推:“为什么非要拉你入局,我也不知道,就像你说的,观棋者或非幕后人,如此庞大的布局,定然不会只出自一人之手,我也只是这个计划中的一环。”
殷窈垂下眼,从怀中把关雁门当时递给点心铺老板的信拿了出来,对着灯烛展开,目光扫过上面文字:“但是,你这信中的问题,有一部分,我能告诉你。”
“另外,”殷窈抬眼看向关雁门,“我还能额外送你个消息。”
“什么消息?”
殷窈:“余止戈不止是一个人。”
她将手探入衣袖,“咔哒”一声,在桌面上放下一粒东西:“现在,我是殷窈。”
一丝银光一闪而过,她在关雁门骤然锐利起来的目光中,将那枚扳指从桌面拿起,戴到了自己的手指上,微微一笑:“现在,我是余止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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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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