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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十年

随着罗家军的深入,在林子里找到几批逃出来的百姓,大部分都是妇孺,苍白虚弱,浑浑噩噩,被发现时至多也只是惊叫一声。

李猎怀里趴着个女童,只五六岁大,脑袋上青一块,白一块,有人给她刮了发,却没耐心缴干净,好好的孩子一副滑稽又可怜的模样。

“姐姐,”她压着细细的嗓子叫,消瘦的脸颊里凹着双大眼睛,“我饿了。”

李猎低头看一眼,摸了摸她冰凉的小手,塞进一块饴糖,低声:“先吃这个。”

小姑娘抬眉,视线小心扫过其他人,干巴巴的手掌合拢,裹着糖舔。

沈月荣背着七环刀,与李猎并行,她偏头轻声道:“这孩子真好。”

小姑娘是吴青青身边那几个,当吴青青被拿住时,她又哭又叫,第一个扑上去厮打张图,小小的人儿多日没吃饱饭,哪里还有力气呢?

可她还是吊在张图腿上,毫无章法地咬,后来晓得罗家军的身份,又涨着蜡黄的小脸,抹着眼泪同张图赔不是,若不是沈月荣眼疾手快,她就软着膝跪下去了。

沈月荣的指尖划了划李猎因发力而鼓胀的臂膀,勾唇笑起来,她没说话,但眼中的意思李猎一看便知:她喜欢你。

为方便赶路,孩子都被抱在手上,其他人五大三粗,满面凶相,张图看着肃穆,还打了吴青青,唯有沈月荣与陶钧面善,开始的几个孩子怯怯地围过来,想叫他们抱。

李猎抱着胳膊有些百无聊赖,她年纪小,长相清俊,身形颀长,原本也引孩子注目,但夜叉太凶,手上又攥着七环刀,无人敢靠近,谁知这女童直奔她而来,又定在几步之外不敢动。

有一就有二,原本围着陶钧的两个孩子也跟过来,其中一个胆子大些,仔细看李猎的脸,犹豫着伸手:“哥哥......”

“哥哥抱!”他旁边的孩子不甘落后,急匆匆地叫。

见其他人来了,原本准备走的女童突然猛地扑过来,抱住李猎的腿,仰面看她,声音细细弱弱:“姐姐,抱我,抱我。”

那头陶钧已半拉半抱住两个孩子,沈月荣笑吟吟地看着张图,用眼神示意剩下的两个孩子,又走到李猎身边,接过七环刀和夜叉,有些促狭道:“抱吧。”

李猎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老爹李可为无通房小妾,她自然也无弟妹,沈家倒是一串庶子庶女,可她去找沈月荣时去的是乐安县主府,府上只有比沈月荣年纪还大的张妙清,后来入了军营,更是半根猴儿毛都见不着。

“怎么抱?”她皱起眉,卡着小姑娘的腋下拽起来,

“喏,你看他。”沈月荣笑着指指陶钧,后者显然熟练多了,一手抱一个孩子。

李猎谨慎地把小姑娘横抱进怀里,沉声问:“这样,可以?”

“谢谢姐姐,”小姑娘点头,仍时不时惴惴不安地问,“你累吗?”

李猎不讨厌孩子,但也算不上喜欢,小姑娘同她说话,她就答,不说话,她便抿着唇赶路。

沈月荣倒是对这小姑娘感兴趣,挠过李猎后,她笑眯眯地问:“小妹妹,别人都叫哥哥,你怎么叫她姐姐?”

李猎生得并不粗矿,正相反,她眉眼清雅,面容轮廓圆润流畅,只是身量太高,抱臂时,臂膀鼓胀绷起,幽深的双眸中隐隐透出锐意,显得分外没有“女气”。

小姑娘舔了口糖,伸出一只手比划,眼睛亮晶晶的:“因为我娘也是这样,她这么高,这么大,像树一样,我娘说,吃了很多肉才能像树一样,我,我想我娘了,我还想我爹。”

她揉揉眼睛:“还想我大妹妹,二妹妹,我娘说了晚上烧肉吃,我没吃到。”

沈月荣怔住,与李猎对视一眼,李猎垂眸:“你娘说得对,要多吃,等我们把坏人抓住,就送你回家。”

吴青青与尹文都想证明自己的身份,暗中较着劲,嘴里叨叨地带路,吴青青说着,还要踩尹文一脚:“这你都不知道,官府的人怎会不在岛上晃悠,多探探路!”

尹文嘴笨,但带着别有风味的毒:“我只想着与岛上的人多相处,摸清楚水匪才是最紧要的,没那么多心思干别的。”

“装!”

吴青青也不是口舌多伶俐的主,当下腾不出手收拾这个冒充衙役的人,最后只能恶狠狠地骂了声。

随着罗家军步伐的愈加深入,收拢的百姓也越来越多,湖面上遥遥传来的炮声也余音淡去,掩盖在树叶晃动的簌簌声中。

樟玉宣实在不老实,所有事都说的**不离十。

岛上确实再无成气候的青壮力,他们不费力气走到村子边,没有碰到半个水匪,当然,有没有女匪混在逃难的妇孺中,他们眼下也不能明确。

“我能找到关人的地就不错了,哪有余闲看她们的模样!”放人出来的吴青青如是说。

尹文比她更得鸳鸯岛的人信任些,他曾在岛上几处村子走动,与里面的人打交道,他眯眼扫去,摇头道:“没瞧见村里的人。”

张图扛着夜叉,不置可否,他睨向樟玉宣:“你说?”

樟玉宣嘿嘿一笑,滔滔不绝:“鸳鸯岛上本就没有多少人,躲起来咱们也找不着,他们一条心可齐着呢。这的人既是邻里,又是亲戚,管事的叫桂勐,早年间逃到岛上的。”

吴青青津津有味地听,听到这不由提出质疑:“你怎得知道,你有——”她上下打量樟玉宣,“这么大年纪?”

“她是狂人桂,只可能从岛外来的,可别说你不晓得狂人桂是何人。”樟玉宣面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嘴角却抽了抽。

“啊?”吴青青呆住,尹文也脚下一顿。

作为在村中生活过的人,他们更能领会桂大娘在村中柄权,她说一不二,村中无人不惧,但谁也没想到,她竟是这个来历。

狂人桂,本名叫做桂二妞,让她闻名大兴,近到吴青青这个本郡人,远致陶钧这个西南外乡人都听过,名讳更是上达天听的,是一场违背人伦礼教的“桂二妞卖爹娘案”。

沈月荣喃喃道:“......怪不得鸳鸯岛做这个勾当。”

“她还没死?莫不真是个精灵鬼怪。”陶钧神神叨叨地念叨。

他母亲待字闺中时,家家户户拿狂人桂的名号吓唬孩子,如若他们不听话,狂人桂就会把全家抓回去卖了。

有人不信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十三岁桂二妞能卖了桂家三口,认定她是精灵鬼怪的言论一时间沸沸扬扬,陶母被吓得不轻,后来时不时就与陶钧念叨,让他对这起近三十年的旧案烂熟于心。

“祸害遗千年。”李猎寒声。

“她瞧上去可精神,”吴青青心有余悸,戚戚道,“我竟在女魔头眼皮子底下晃悠这么久。”

有的恶人,名讳比鬼怪还叫人害怕,吴青青小时候就常听她奶婆子说,桂二妞喜扒窗,大嘴盖住窗,待奇天忽晦的人行至窗边打量时,就猛地一吸,把人吞进腹中。

人在她腹中翻江倒海,皮肉都拨开,只剩白骨,桂二妞再吐鸡骨般“呸呸呸”几块吐出,一按一扭,一块骨头便成了人,她再把这骨头人卖给别家做奴仆,等夜深,白日里与常人无异的骨头人就爬上主人家的床榻,大口一张将主人家吞下肚。

以往吴青青在村里可没少寻衅,意图给桂大娘找不痛快,一想到桂大娘是桂二妞,她就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我要找我爹娘。”吴青青冷不丁来了句,嗓子抖得不行。

张图抹了把脸,一时无言,樟玉宣乐不可支:“怎么,你得罪她了?”

“青姐是刺儿货,不是我说的。”实诚人尹文幽幽道,其实吴青青在村中不止这么一个诨名,上到见犟筋头,下至搅粪棍,一应俱全,任她挑选。

“咕——咕咕。”

村中仅剩的活物,几只鸡悠哉地晃过来叨吴青青,她躲也不躲,呆呆立着,不知多久,她骤然大喝:“不管了!”

在村中查探的众人俱被吓得一弹,李猎离得最近,她笨拙地拍了拍怀里的孩子,皱眉问:“不管什么?”

“我娘年年去庙里续灯,这个桂,桂二妞,还能比菩萨厉害?”吴青青目光一厉,又成了那个硬对桂大娘,放跑“货”,脚踢尹文,拳打张图的女人。

见到了才不怕,吴青青不止见过桂二妞,还踩她脑袋上蹦哒过几次,眼下还不是全手全脚的在这儿,可见传言是不大真的。

吴青青收敛心神,望向尹文:“你常在村中,与那群泼猴更熟些,他们可说过什么藏身的地方?”

村里是有孩子的,大的十二三,小的也有五六岁,都是男娃,再加上尹文性格老实寡言,又能进林子捕猎,他们更愿意缠着尹文,吴青青不常在村子里走动,这场景也见过几次。

孩子不比大人,会不会说漏嘴?

尹文想了想,正要开口,却见几步靠近的张图竖指抵在唇前,示意他噤声。

怎么,怎么了?

李猎嗤笑一声,扫过散在村中各处,看似杂乱的罗家军。

“是谁,”她低笑着问在身边站定的陶钧,“还是说,不止一个?”

锐利的凤眸中尽显锋芒,逼得陶钧连连后退:“我们不是傻子,别做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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