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砂砾与雪沫,如刀锋刮过荒原。
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枯树如鬼爪般伸向云层。
寒风卷着砂砾与雪沫,如刀锋刮过荒原,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枯树如鬼爪般伸向云层,冻土千里,死寂无声。
这片被遗弃的土地,是流放者的坟场,如今却成了澹台霜自我流放的炼狱。
她拖着玄铁战刀,刀尖在冻土上划出断续的痕迹。
黑衣褴褛,血污斑驳,几乎与荒原融为一体。
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她只是走,任由寒风割裂皮肤,饥饿蚕食意志。她需要这种痛——仿佛只有□□的折磨,才能暂时掩盖灵魂深处那道裂痕。
记忆如毒蛇般噬咬着她。玉室中的冰冷石壁,被挑断手脚筋的剧痛,还有那个男人湿腻的呼吸……这些画面与霜华居中的温暖烛光交织,反复撕裂着她。
砾守。
他看向她时平静的侧脸,他说“唯信将军”时眼中的光。
还有她转身时,他眼中骤然的死寂。
——“我无法娶你。”
那句话不是轻贱,是恐惧。婚书、承诺、绑定……这些字眼于她而言,只是另一副镣铐。她怕皇权加持的婚约会成为更华丽的牢笼,怕自己这双染血的手,终会玷污他的纯净。
最可憎,她怕一切触碰。
任何“属于”,于她都是诅咒。
“呃啊——!”
她猛地挥刀,黑色刀光劈开风雪,将不远处一块巨石斩为齑粉。
碎石四溅,却撼动不了心牢半分。
荒原并非无人。变异凶兽与亡命徒在此蛰伏。
他们很快见识到了一个黑衣修罗的可怕。
刀光起处,血肉横飞。她如鬼魅般出现,又如风雪般消失。
幸存者战栗地传递着她的名号——“泣血修罗”。
一个暴风雪之夜,她蜷缩在一具巨大兽骨的残骸下,刚用冻得快失去知觉的手勉强点燃了一小堆微弱的篝火。
火焰才起,风中便传来异兽的低吼与人类惊恐的尖叫,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她本能地不想理会,但那哭声里夹杂着婴儿微弱的啼哭,刺穿风雪,也刺穿她冰封的外壳。
她低咒一声,抓起手边的玄铁重刀,身影如鬼魅般扑入风雪。
不远处的避风处,一幕惨剧正在上演。
一头嗅到生产血气追踪而来的低阶雪魈,正扑向一个刚生产不久、虚弱不堪的女人。女人用身体死死护着襁褓中的婴儿,徒劳地试图用一根枯枝驱赶怪物。
刀光比风雪更冷。
澹台霜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已本能地介入。
重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而狂暴地劈在雪魈的颈侧!
黑血喷溅,兽吼戛然而止。
战斗短暂而激烈。她刚经历苦战,气息未匀,动作却依旧狠戾如修罗。直到雪魈瘫倒在地,她才拄着刀,剧烈地喘息,肩胛一处旧伤崩裂,温热的血渗出,迅速在寒气中变冷。
妇人惊魂未定,紧紧抱着孩子。她看清是澹台霜击杀了异兽,挣扎着想要磕头:
“多…多谢恩人…救命之恩…”
澹台霜只是扫了她一眼,声音沙哑冰冷:“能走吗?”
妇人脸色惨白,却咬牙点头:“能…能…”
“沿着这个方向,”澹台霜抬刀指了一个方位,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大概两天路程,有村落,叫病林村。或许…能收留你们,暂避风雪。”
说完,她肢解异兽,分了一块给那妇人。
妇人愣愣地看着她,忽然借着跳跃的火光,看清了那把样式奇特、沾染无数血污的黑沉长刀,又看向眼前人虽狼狈却依旧锐利的轮廓。
一个在这片死亡荒原上独自存活,还使用重刀的女人……
妇人眼中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您…您…您是澹台将军?!是‘泣血修罗’?不…不,是澹台将军!”
澹台霜身体一僵,下意识想否认。
那妇人却已挣扎着跪倒在雪地,不顾她的冷漠,重重磕下一个头:“真的是您!我以前是边境军!多谢您数次护着废土大荒里的流民!将军……我信您!谢谢您指路!”
——“信您”。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澹台霜的心口。
她猛地背过身,不再看那对母女,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上肉,快走!”
妇人不敢再多言,背起生肉,紧紧抱着孩子,一步步融入风雪,向着希望的方向挪去。
直到那微弱的气息彻底消失在风雪中,澹台霜才缓缓走回那巨兽骸骨之下。
重新蜷缩在角落里,烤余下的异兽肉。
篝火噼啪作响,映着她污血干涸的脸。
跳动的火光中,她仿佛又看见了霜华居温暖的烛光。
看见了他捧着药碗时微颤的指尖,听见了那平静却致命的三个字——“信将军”。
方才那妇人激动而信任的话语,与记忆中的声音重叠——
精确地刺入她灵魂最不敢触碰的角落。
她都不信任自己!
意念一起,煞气迅速逼入四肢百骸。
她如同一尊冰封的雕塑,一动不动,唯有风雪呜咽相伴。
千里之外,霜华武馆内。
武馆议事厅内,气氛凝滞得如同结了冰。
疤脸姐焦躁得如同一头困兽,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石柱上,留下个清晰的脚印:“还没找到?!都是干什么吃的!那么大个活人,还能被荒原吞了不成!”她的怒吼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却得不到想要的回应。
几个负责打探消息的武馆弟子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一片压抑的寂静中,阿竹沉默地立在阴影里,如同没有温度的雕像。
他的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投向霜华居的方向,眼底是化不开的忧色。
与议事厅的焦躁形成鲜明对比,霜华居内静得可怕。
砾守坐在窗边,面前摊着武馆这个月的账目和几封需要馆主印信的信函。
他握着笔,指尖稳定地批注着款项支出,声音平静无波,对侍立一旁等候指示的管事道:“西街铺面的租金既已收齐,便按先前议定的,三分添购新一批训练用的木械,五分存入钱庄,剩余二分……拨给后厨,冬日严寒,弟子们的伙食不可克扣。”
他的指令清晰条理,甚至比以往更为细致。
管事应声领命,却忍不住悄悄抬眼觑了下这位年轻的殿下。
自澹台将军离去后,殿下的话越来越少,脸上再未见丝毫笑意,整个人像一尊精心雕琢却失了魂灵的玉像,唯有在处理武馆事务时,才透出几分活气。
可只要稍微留意,便能看见他置于膝上的另一只手,指节攥得死白,几乎要掐入掌心。
也能发现,他批阅文书的停顿间隔,有时会莫名地长上几分。
仿佛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才能将涣散的神思重新凝聚到眼前的纸面上。
“还有事?”似乎察觉到管事的迟疑,砾守抬起眼。
那眼神依旧清澈,却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无波无澜,看得管事心头一凛。
慌忙垂下头:“没,没了。属下这就去办。”
管事退下后,房门轻轻合拢。
室内重归死寂。
砾守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一动不动。
窗外风声呜咽,吹动着枯枝敲打窗棂,发出单调的轻响。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那只一直紧攥的手,掌心是几个深陷的、带着血丝的月牙印。
笔从指间滑落,在账册上晕开一小团墨渍。
他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脊背微微佝偻下来,抬手抵住眉心,闭上了眼。
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每一次呼吸都轻得仿佛不存在。
终日不语,并非无悲无怒。
他只是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死死锁在了这副看似平静的躯壳之下,强撑着运转武馆,维系着表面的一切如常。因为他知道,她是为何离去。他不能让她回来时,看到的是一个因他而彻底垮掉的地方。
可他的世界,早已在她转身的那一刻,风雪漫天,万物凋零。
阿竹无声地出现在门外,最终没有进去,只是沉默地替他将门掩得更紧了些。
而向着废土荒原,越走越深的澹台霜,触碰到了死亡的边缘。
数头裂地岩蜥将她逼入绝境。
力竭,重伤,血腥气吸引着更多猎食者。
一头岩蜥张开腥臭巨口,獠牙逼近她的咽喉——死亡的气息如此熟悉。
刀光爆闪!极寒之气席卷四方,扑来的岩蜥瞬间冰封,随即碎裂成无数冰晶!
澹台霜跪在冰屑与血污中,剧烈喘息。
她看着自己握刀的手,看着那未散的凛冽寒气。
这不是毁灭的煞气,这是……由她意志而生,为她所控的力量。
她的意志?!是什么?
兽骨之下,那道破笼而出的刃,是她不允许自己死的意志。
因为她还有想要守护的人。
她抬手按在心口。那被旧日锁链与今生恐惧撕裂的剧痛仍在,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沉重的回响。但在这痛楚的最深处,某种坚硬冰冷、却截然不同的东西,正顶开腐朽的疤痕,如同冻土下挣扎出的新芽,带着撕裂的痛楚与重生的锐气,破茧而出。
这股力量不再是被动侵蚀她的煞气,而是源于她意志最深处的“拒绝”与“守护”。
——拒绝再次被囚禁,守护心中残存的光亮。
它冰冷,却为她所掌控。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份蜕变,荒原的恶意再次逼近。
低沉的咆哮声从风雪深处传来,由远及近,迅速连成一片。七八双幽绿的光芒在昏暗中亮起,是嗅到血腥味聚集而来的疾风狼。它们龇着獠牙,涎水混合着雪沫滴落,形成包围圈,缓缓逼近兽骨下看似力竭的猎物。
若是之前的澹台霜,会以更狂暴、更耗费气力的煞气将它们撕碎。
但这一次,她没有动。
她甚至没有立刻起身,依旧保持着按心口的姿势,感受着那股新生的、冰冷的意志在经脉中奔流,与她手中的玄铁重刀产生奇异的共鸣。
变异头狼失去了耐心,发出一声短促的嗥叫,率先扑来!
庞大的身躯带起腥风,利爪直掏她的咽喉!
就在利爪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刹那——
澹台霜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重刀并未大开大合地挥舞,而是以一种极其精准而刁钻的角度,看似轻描淡写地向前一递。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四溢的狂暴煞气。
唯有极致的“寒”。
以刀尖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冰蓝色波纹瞬间扩散开来!
咔嚓——
扑在半空中的头狼保持着扑击的狰狞姿态,却瞬间被一层坚不可摧的玄冰彻底封冻!冰层并非覆盖表面,而是由内而外,瞬间凝固了血液、肌肉乃至奔行的力量!
下一刻,澹台霜手腕微震。
被冻成冰雕的头狼轰然炸裂!
化作无数晶莹剔透的冰晶碎屑,混杂着被冻结的内脏碎片,四散纷飞!
竟没有一滴温热的血液溅出!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剩余的疾风狼甚至来不及反应,嗜血的本能已被眼前诡异恐怖的景象彻底碾碎,化为最原始的恐惧。
但它们已没有逃跑的机会。
澹台霜的身影如鬼魅般滑入狼群。
她的刀法变了。
不再是纯粹追求破坏与杀戮的狂暴,而是带上了一种冷酷到极致的“精准”与“效率”。
每一刀挥出,都带起一片凛冽的冰寒弧光。
刀光并不总是触及狼身。
有时只是擦着皮毛掠过,但那极寒刀气已瞬间侵入,从内部冻结生机。一头恶狼刚跃起,便僵硬地摔落在地,体表迅速凝结白霜,瞳孔中的绿光熄灭,如同冰雕。
伤口处没有鲜血喷涌,只有一层薄冰迅速蔓延覆盖,瞬间夺去所有生机。
寂静取代了咆哮。
战斗结束。
澹台霜持刀立于遍地狼尸……不,是遍地冰屑与冻结残骸之中。
她缓缓抬起握刀的手,看着刀身上缓缓消散的冰蓝气息——
这力量,源于她最深的痛苦与恐惧。
却最终,凝结成了她最坚硬的盔甲与最锋利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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